2025年12月27日 星期六

金粉淚(陳獨秀)

 金粉泪56首


陈独秀

放弃燕云战马豪,胡儿醉梦倚天骄。此身犹未成衰骨,梦里寒霜夜渡辽。

要人玩耍新生活,贪吏难招死国魂。家国兴亡都不管,满城争看放风筝。

清党倒党一手来,万般复古太平哉。当年北伐诚多事,笑倒蓝衣吴秀才。

经正民兴礼教尊,救亡端赖旧文明。投壶雅集孙联帅,不愧先知先觉人。

世事从来似弈棋,黄龙青白耍斯梯。红袍不及蓝袍好,行酒青衣古有之。

抽水马桶少不了,洋房汽车(没有)不行。此外摩登齐破坏,长袍骑射庆升平。

[诗中“没有”合为一字——注]

五四五卅亡国祸,造反武昌更不该。微笑捻须张大辫,石头城畔日徘徊。

一国三公赣港宁,可怜诸葛竟分身。党中无派缘清党,阿斗先生双眼明。

庶人议政干刑典,民气销沉受品弹。莫道官家难说话,本来百姓做人难。

兵车方过忍朝饥,租吏追呼乌夜啼。壮者逃亡老者泣,将军救国要飞机。

飞机轰炸名城堕,将士欢呼百姓愁。虏马临江却沉寂,天朝不战示怀柔。

批颊何颜见妇人,妇人忍辱重黄金。高官我做他何恤,廉耻声声教国民。

士气嚣张应付难,读书救国最平安。埋头学得胡儿语,好待荣膺甲必丹。

民智民权是祸胎,防微只有倒车开。蠃家万世为皇帝,全仗愚民二字来。

木鞋踏破黄河北,救国三民有万能。革命维新皆反动,祭陵保墓建中兴。

四方烽火入边城,修庙扶乩更念经。国削民奴皆细事,首宜复古正人心。

人心一正般般古,四裔夷酋自罢兵。中国圣人长训政,紫金山色万年青。

德赛自来同命运,圣功王道怎分开。忏除犯上无君罪,齐到金刚法会来。

宝华山上暗生春,春满书斋不二门。妒病难医今有药,老僧同榻尔何能。

艮兑成名老运亨,不虞落水仗天星。只怜虎子风流甚,斩祀汪汪长叹声。

保墓贤人别有思,痛心考古播邪辞。三皇五帝推翻后,稻桶灰飞大圣悲。

[稻桶者,道统是也]

两载匆匆亡四省,三民赫赫壮千秋。中华终有新生命,海底弘开纪念周。

长城以外非吾土,万里黄河惨淡流。还有长江天堑在,贵人高枕永无忧。

苏马幽居蒋蔡逃,胡儿拍手汉号啕。儿皇忠悃应无矢,母事皇军汗马劳。

人心不古民德薄,中夏亡君世道忧。幸有安排谢邻国,首宜统一庆车邮。

关东少帅如兄弟,淮上勋臣师道尊。钦慕抒诚承雅教,何郎软语最温存。

虎狼百万昼横行,兴复农村气象新。吸尽苛捐三百种,贫民血肉有黄金。

低头分取一杯羹,实业宣传花样新。机器农场偷卖尽,增加生产厚民生。

分肥不及暗生嗔,蹩脚先生老气横。唯一辉煌新建设,前朝灯火万家明。

严刑重典事唐皇,炮烙凌迟亦大方。暴虐秦皇绝千古,未闻博浪狙张良。

贪夫济济盈朝右,英俊雕残国脉衰。孕妇婴儿甘并命,血腥吹满雨花台。

开门闭户两争持,佝偻主人佯不知。幸有雄兵过百万,威加百姓不迟疑。

感恩党国诚宽大,并未焚书只禁书。民国也兴文字狱,共和一命早呜呼。

麻雀乌鸦总祸胎,投机彩票禁难开。检查毒品官家利,奖券航空大发财。

故宫春色悄然去,无私王冠只一端。南下明珠三百箧,满朝元老面团团。

珊珊媚骨吴兴体,书法由来见性真。不识恩仇识权位,古今如此读书人。

拳乱偿金万民血,故宫宝器尽连城。要人垄断伶人喜,一掷缠头十万金。

十三万万债台高,破产惊呼路政糟。太子叼光三百万,宗臣外府大荷包。

萧何立法身难免,嗾杀陈郎道路哀。司马家儿同眷属,祝君终老妙高台。

凛凛威风御史台,三光荫下集群才。狐狸暗笑苍蝇拍。心眼歪时嘴亦歪。

一门亲贵人称羡,宋玉高唐结主欢。几见司农轻授受,乃知裙带胜衣冠。

党权为重国权轻,破碎山河万众惊。弃地丧权非细事,庙谟密定两三人。

严惩鸦片不容情,高坐唐皇国法尊。为免欠呻频掩袖,好将烟泡暗中吞。

鸦片专营陆海军,明严烟禁暗销行。州官放火寻常事,巢县新焚八大村。

嫌疑反动日惊心,拱默公卿致太平。干事委员资笑谑,女权不重重花瓶。

法外有法党中党,继美沙俄黑百人。囚捕无须烦警吏,杀人如草不闻声。

皇皇大典枉抡才,官运高低靠后台。封锁未成民已苦,七分政治费疑猜。

苛捐榨尽民间血,百业凋残袖手看。商贾不知遗教美,但愁歇业忍饥寒。

观瞻对外苦周旋,索命难延建设捐。白发翁媪双跪泣,乞留敝絮过冬天。

委员提款连翩至,心软州官持印逃。入室无人拘妇去,婴儿索乳苦哀号。

垣墙属耳党先生,士气消沉官远亨。闭户闭心兼闭口,莫伤亡国且偷生。

虏民夺地数千里,使节依然笑语迎。无力复仇应抱恨,如何握手进香苹。

健儿委弃在疆场,万姓流离半死伤。未战先逃恬不耻,回銮盛典大铺张。

嫩江血战惊强敌,爱国男儿自主张。雪地冰天谁管得,东风吹暖半闲堂。

专制难期政令宽,每因功业震人寰。未闻辱国儿皇帝,亦欲伊周一例看。

自来亡国多妖孽,一世兴衰照眼明。幸有艰难能炼骨,依然白发老书生。

2025年12月19日 星期五

九龙寨城松樹


 人生造化机缘来

物意典章何必哀

都会繁华无处学

安居富贵适时灰

民丁厄运官犹默

天地英明虎患灾

君见崖边梅一朵

可是夜半梦春回

2025年12月9日 星期二

两代悲歌(陳布雷與陳璉)

 


《世紀回望系列》序言

二十一世紀到來的倒計數已經開始,人類即將迎接紀元公曆的第三個一千年。擁有五千年文明的中華民族,在漫長的歷史演進的過程中,曾留下輝煌的文明,也衍生出無數政,殺戮,落後和愚昧無知。魯迅曾籍,狂人,之口憤然指出:「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横睡不着,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着兩個字:「吃人』」。自古以來,修史儼然是國家大事,史官也在官場上有重要的席位。在汗牛充棟的官修皇敕的正史的史籍之外,還有許多野史稗説未被正視。而史官所纂修的往往是國家大事,爲大人物勒碑立傳,也爲尊者諱,反映的非全部史實,而難得見到的是大時代下的小人物的運命。

二十世紀是中國歷史上驚心動魄的一個世紀。在這個世紀之中,中國人經歷了延續了近三千年的封建帝制的覆滅,共和政制下的新的國體的嬗變,二場世界大戰和綿延至今的國,共兩黨的鬥。戰亂,天,人禍奪去了數千萬中國人的性命。在追求現代化的這一百年中,從蒙受列侵略凌辱到向西方尋求革命理;從圍堵自鎖到改革開放,這個世紀實在有太多太多不清,道不盡的悲劇和故事。

歷史的長河中既有大江東去的萬丈波瀾,也難免有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的波波折折。百年滄桑的歲月中,既有英雄叱咤風雲動地,狂飆悲歌震天,也有許多芸芸衆生的悲歡離合,曲折傳奇的遭遇。這一套「世紀回望」叢書非官修的史籍,亦非學者的史識之論,而是精選一些以個人,家庭爲主角的具代表性的紀實性文字,從一個個的側面來反映這二4世紀中國社會的風雲際會,爲那些扎於人生激流中的「衆生相」留下一份份寶貴的紀。這是「大歷史」的「邊.緣」人物的寫照,是一本正經的史書的附頁,這些另類的紀實歷史,正是「活著的中國」的不可或缺的社會檔案。

編輯部

2025年10月11日 星期六

香港鳳山寺

 




從牧童到神明

郭忠福從小就很孝順,牧羊為生。父親早逝後,他為了奉養母親,將父親安葬後專心侍奉母親。

高人指點郭忠福將父親骨灰撒在羊圈下的吉地,並指引他跟隨「銅笠」、「牛騎人」的指示前往定居。




十六歲那年,郭忠福在郭山古藤上端坐,身體盤腿、面色通紅,隨後羽化成仙。母親趕來時,伸手拉住他,讓他眼放四方庇佑遠人。

人們感念他的孝心,在坐化處建廟供奉,稱他為「郭聖王」,後因其廣施恩澤而尊為「廣澤尊王」。 



 傳説郭忠福曾顯靈拯救村莊於水火之中,顯現神蹟。在台灣,廣澤尊王更是傳説中的「妖魔剋星」,專門鎮壓、驅逐邪祟。

 另有傳説稱,南宋時期宋理宗的太后病重,一位身穿白袍的神醫前來,診治後痊癒,皇帝追問其名姓,得知是福建南安郭山人後,便加封了「威鎮忠應孚惠威武英烈保安廣澤尊王」




建立大量廟宇: 許多在菲律賓、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等地發跡的華僑,集資興建了傳統建築風格的廟宇,如「鳳山寺」、「保安宮」等,供奉廣澤尊王。

廣澤尊王信仰伴隨着移民來到香港,建造《香港鳳山寺》

非遺文化:每年農曆二月廿二的“廣澤尊王誕”活動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 

廣澤尊王作為閩南移民的重要信仰,在港澳地區與當地的中華文化傳統融合,將發揮着文化傳承的作用。 

2025年10月1日 星期三

欧阳詹

 



读韩愈《欧阳哀辞》及《题哀辞后》:男儿立志出乡关

 来自专栏 写字者联盟

林sir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是17岁离乡求学的少年毛泽东写的《七绝·改西乡隆盛·诗赠父亲》,令人印象深刻。

日本明治维新运动的政治家,被称为“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的作品不明,疑似为:“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而原作据说是日本僧人月性写的《锵东游题壁二首》的第二首:“男儿立志出乡关,学若无成不复还。埋骨何须坟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

不管是少年求学,还是堂堂男儿求解真理,总之表达了有志之人的胸怀天下之情,令时常束缚在小情小爱、鸡毛蒜皮之事的你我汗颜。

我为何想到这首诗?是因为韩愈所写的哀辞《欧阳生哀辞》中的唐朝中期的人物:欧阳詹。他也有一句相似趣味的话:“射百步而期中,飞三年而必鸣。”(《出门赋》)这是他二十多岁【建中二年(781年),其生年不详,有755年、756年、759年三说,暂以考据更充分的759年为依据】立志去京城考取功名时写下的。《出门赋》开头一句话是:“出门辞家兮,人有志而斯逞(意显示),予纷然而远游。”实际上到京城的时间是27岁,其中路上走了1年。

不妨比较这四个人,欧阳詹可能是做出相应决断时年纪较大的人。二十多岁在我们今天基本到了大学教育结束的年龄,或抵达暮气袭来的人生阶段,欧阳詹则仍然颇有志气。事实上,欧阳詹此举不仅仅关乎个人命运,还引领了家乡无数人的前途命运,可谓首开风气也。当我们研读完这篇《欧阳生哀辞》后,会因此人的人生和努力而感慨的。

韩愈果然是大手笔。原因在于擅长高屋建瓴。写或者总结一个人的人生故事,一般是从这个人的家庭开始写,最多涉及祖上。很少看到把这个人所处的一个大的地区也带上,甚至份量更重于这个人的家庭故事。从后世的历史发展(下文展开)来看,韩愈抓住了欧阳詹人生关键的地区背景,以此展开叙事,才能客观评估欧阳詹的成就和影响力。

且看前两段:

“欧阳詹世居闽越,自詹已上,皆为闽越官,至州佐、县令者,累累有焉。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之乐,虽有长材秀民,通文书吏事与上国(京城等中原经济文化发达地区)齿者,未尝肯出仕。

今上初,故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意管理)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时未几,皆化翕然。詹于时独秀出,衮加敬爱,诸生皆推服。闽越之人举进士繇詹始。“(《欧阳生哀辞》)

欧阳詹这个人呀,他的祖先世代都是生活在闽越(今福建省,包括马祖群岛和金门县等)地区。祖先也是“阔”过的,当州佐(州郡的副职,类别多)、县令的有不少,其父为县官。接下来就跳开欧阳詹,讲闽越的故事了。说到闽越这个地区土地肥沃,人民安居乐业,有山泉禽鱼等丰富乐趣,所以当地百姓中的人才们,即便在文墨吏治方面的才能与京城等经济文化发达地区的名士媲美,都不太愿意去京城考取功名和出家乡做官。

事实上,由于当时闽越长期属于南方偏远地区,中央考虑到世家大族等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历史、文化、路途遥远等各种原因,就在当地一些地区就地考试、就地选任当地人为官,这构成了当地中下层次官员的主要来源。即所谓“南选”制度。欧阳詹的祖上们就是靠这套制度为官的。当然,这也就助长闽越的人才不愿意去更广阔的天地,造成中央对闽越管控力有限,区域间文化、人才、经济交流的阻隔等。

到了唐德宗李适【建中元年(780年)正月】即位,大概与新皇帝政治理念不合,五十多岁的宰相常衮从宰相位置上一路被贬,其中一段经历就去了闽越当福建诸州观察使,没想到这一职务成就了他晚年教育一方的美名。

常衮是正经的科考状元【天宝十四年(755年)】,直到当了大官,管理全国大部老百姓,绝对是天子骄子。这样一个人,却在闽越做了这样一件事:只要是读圣贤书,有点才华的,即便是乡野小民,也以主人对待客人那般礼遇他们,一旦自己“拉帮结伙”外出游乐、举办宴会之类,也都会叫上他们。偏远地区的平民一下子和宰相的圈子打通了,还是宰相亲自推动的。过了不长一段时间,社会气氛也变得更加和洽。这也是减缓阶级分化的一个好招。

接下来文章才重新回到主人公,福建晋江潘湖欧厝人(今晋江池店镇潘湖村)欧阳詹就是当地文化人其中的佼佼者,深得常衮的喜爱,也愈加赢得当地读书人的敬佩。据有关考证,欧阳詹与常交游时间达四年,以至于“瓯( ōu)闽之乡不知有他人也”(德宗时刺史李贻孙语)。

尤其关键的是,“闽越之人举进士繇(yóu)詹始”,也就是说整个福建开始去京城考进士的风气是欧阳詹带动的。一句话如劈山般在文章上炸开,因为有前文的铺垫,不显突兀,且更显欧阳詹的伟大。

接下来文章才开始好好说欧阳詹这个人京城赶考的故事,主要是借助韩愈个人的主观视角。虽然是哀辞,但是韩愈并没有想要很快调动读者的哀伤情绪,而且显然是希望进一步借助理性的叙述,帮助读者更清晰地认识欧阳詹。

“建中(780年正月—783年十二月)、贞元(785年正月—805年八月)间,余就食(意谋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闻詹名闾巷间,詹之称于江南也久;贞元三年,余始至京师举进士,闻詹名尤甚。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自后詹归闽中,余或在京师他处,不见詹久者,惟詹归闽中时为然。其他时与詹离,率不历岁,移时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久然后去,故余与詹相知为深。詹事父母尽孝道,仁于妻子,于朋友义以诚。气醇以方,容貌嶷(nì)嶷然(意卓异貌)。其燕私(指平日)善谑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复,善自道,读其书,知其于慈孝最隆也。

十五年冬,余以徐州从事朝正(意在正月朝见天子)于京师,詹为国子监四门助教,将率其徒伏阙下举余为博士,会监有狱,不果上。观其心,有益于余,将忘其身之贱而为之也。”(《欧阳生哀辞》)

欧阳詹比韩愈大9岁,但两个人算得上“同时代人”,有不少交集。韩愈说,自己在江南过活的时候,还不没有到交友和求仕阶段,但已经听说过欧阳詹的大名。韩愈从小奔波颠沛,在宣州(今安徽宣城市宣州区)随兄嫂呆过五六年时间(13岁至18岁)。宣州就是他所谓的江南。

据有关研究,宣城是安史之乱后中原士民南迁江南的重要居住地(尽管它今天可能不在我们印象中的江浙沪的江南范畴中)。之所以去宣城,是因为“监护人”兄长韩会病亡任上,四年之久的河北藩镇之乱又阻断了他们回老家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的路。

欧阳詹成名于福建,怎么会在安徽宣城的大街小巷,甚至长期在江南也有一定声誉呢?这是值得深究的传播问题,似少资料,今且不究。前面说到欧阳詹27岁时到达京城应试,直到34岁时,欧阳詹才与后生韩愈等一道考中进士,也是这时候,欧阳詹与韩愈才相识,前者考试成绩稍好于后者。

这期间,是怎么样的日子?一方面是生活穷困,所谓“赁庑(lìn wǔ,形容生活贫困)六秋”(欧阳詹《与王式书》),回乡告老遥遥无期,反复自我怀疑,另一方面结识了一批考生,在京城考生圈子里小有名气。韩愈似乎略过了这一段经历,实际上他自己也断断续续在京城漂了六年左右时间,居然没有在此间相识。

一旦相识,便成忘年交。韩愈说,除了欧阳詹回闽中的时候,两人较长时间不见,其余时候,较常见面(指间隔都不满一年),并长时间呆在一起,相知颇深。这个小细节显得莫名可爱,看起来平淡,但其实情感纯厚。如此情况下,韩愈对欧阳詹的为人处事也是了解的,包括对父母孝顺、妻子仁厚、朋友诚义,也影响其气质、容貌愈端正不凡。

韩愈还把欧阳詹平时喜欢开玩笑、自嘲的性格特点写进了文章。作为“文章大家”的韩愈认为欧阳詹的文章特点是:切入很深,喜欢曲折反复,擅长用自己的话。通过他的诗文,韩愈进一步验证了欧阳詹孝顺的个人特点。这才叫“文如其人”。

韩愈和欧阳詹很大程度都是倒霉蛋。欧阳詹是过了五六年才获吏部授职,韩愈则是过了十年才当上真正的官。好在倒霉蛋之间还是互相帮助的。欧阳詹在贞元十三年(797年)才获授京城“国子监四门助教”这样的小官,彼时韩愈还是地方幕府的“临时工”。贞元十五年(799年),当在徐泗濠节度使干事的韩愈从徐州去京城出差,当小官不久的欧阳詹居然不顾风险率领可能也没混熟的学生们去宫门口跪请皇帝,希望让韩愈当官阶更高的国子监博士。这事没成功。韩愈说是因为国子监有狱讼之事(何事不明)。不管怎样,欧阳詹对好友一片诚义便十分昭然了。可以发现,韩愈不说空话,都有事例佐证。

最后才是哀辞相关文字:

“呜呼!詹今其死矣!詹闽越人也。父母老矣,舍朝夕之养以来京师,其心将以有得于是而归为父母荣也;虽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侧,虽无离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有离忧,其志乐也。若詹者,所谓以志养志者与!

詹虽未得位,其名声流于人人,其德行信于朋友,虽詹与其父母,皆可无憾也。詹之事业文章,李翱既为之传,故作哀辞以舒余哀,以传于后,以遗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与友兮,远违其乡;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则既获兮,禄实不丰;以志为养兮,何有牛羊(指用丰厚物质奉养父母)?事实既修兮,名誉又光;父母忻(xīn,意欣喜)忻兮,常若在旁。命虽云短兮,其存者长;终要必死兮,愿不永伤。友朋亲视兮,药物甚良;饮食孔时兮,所欲无妨。寿命不齐兮,人道之常;在侧与远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祀祭则及兮,勿谓不通。哭泣无益兮,抑哀自强;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诚。呜呼哀哉兮,是亦难忘!”(《欧阳生哀辞》)

据悉,韩愈作此文时为当上国子四门博士【贞元十八年(802年)】不久。贞元十六年(800年),42岁的欧阳詹病逝,虽古人寿命短,但韩愈认为“命短”。彼时韩愈还没有当上国子四门博士。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呀!

此外,据说贞元年间,欧阳詹曾游历太原市时爱上一个歌妓,两人相知相爱,歌妓本想追随欧阳詹,欧阳詹碍于世俗眼光拒绝了,分离后歌妓郁郁而终,留下绝笔与信物交与欧阳詹,欧阳詹心碎而亡。

不过,韩愈没有记录这一段,但也未提及欧阳詹因何而逝,或有意避开。韩愈还是将笔力聚焦于儒家推崇的伦理道德,强调前文提及的但可以再进一步展开的孝顺、诚义,欧阳詹是在父母渐渐老矣的年岁去往“北漂”的,后离家时间尺度至少长达十多年,可以说很难常在父母身边尽孝。所幸父母也是欧阳詹的进取为荣的。韩愈精辟地总结为:“詹在侧,虽无离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有离忧,其志乐也。”环顾我们今天与父母的关系,大概又会生出一份感慨。欧阳詹与父母,亦为榜样也。

欧阳詹总体来说未得大志,但其在福建、江南、京城读书人圈子里,好名声可谓广传,且结识了韩愈等文豪(欧阳詹显名后世,亦有此文之功),此外韩愈第一大弟子李翱为其作传(已遗失)。此文未提及的有与欧阳詹、韩愈同时进士及第的李观、后成为的宰相崔群、柳宗元,亦皆为其佳友,实在不枉此生也,更何况开福建科举之浩荡新潮。

韩愈明确提及末尾哀辞也是留给欧阳詹父母的,在回顾欧阳詹一生的主要故事时,也包括对欧阳詹父母的安慰,包括欧阳詹病重时“友朋亲视兮,药物甚良;饮食孔时(意适时)兮,所欲无妨”,劝他们,也劝自己和人们“哭泣无益兮,抑哀自强”。欧阳詹、韩愈,均为自强不息的典范呀!

韩愈写完这篇文章,似还不过瘾,写了篇《题哀辞后》,不妨同作欣赏。

“愈性不喜书。自为此文,惟自书两通。其一通遗清河崔群,群与予,皆欧阳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之过时而悲。其一通今书以遗彭城刘君伉。君喜古文,以吾所为合于古,诣吾庐而来请者八九至,而其色不怨,志益坚。凡愈之为此文,盖哀欧阳生之不显荣于前,又惧其泯灭于后也。今刘君之请,未必知欧阳生,其志在古文耳。虽然,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刘君好其辞,则其知欧阳生也无惑焉。”(《题哀辞后》)

韩愈说自己不喜欢、擅长书法,但还是多写了两份备份,一份给了崔群,因为崔群和欧阳詹也是好友,另一份给了一个叫刘伉的人,其人不详,特点是喜欢古文,推崇韩愈,频繁找韩愈讨教问题、学习韩文,意志很是坚定。韩愈于是给这个人留了一份。这对于刘伉无疑是莫大的鼓励。但此人未必了解欧阳詹,为此韩愈说了一段长久影响后世的话,即“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

意思是我韩愈写古文难道只是因为古文和现在文章的断句、文体不一样吗?我仰慕古人但不得见,要学习、推崇古人道理,先要通古人语言修辞,通古人语言修辞,也是为了学习、推崇古人道理。这就是韩愈倡导的影响深远的“文以载道”“文道合一”的思想主张也。读至此忽然惊到,这难道不也是我这个21世纪的边缘人学习研究古人文章的内心动力和遥远目标也。我写文章,无论是工作时还是私下,其实也在宣扬一些古人道理。

韩愈还特别指出“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朱熹说:“誉者,扬人之善而过其实。毁者,称之人恶而损其真。”(《朱子集注》)童第德《韩愈文选》进一步说:“不苟毁誉,就是不虚美,不隐恶,是是非非,一秉至公毫不苟且的意思。”韩愈认为,这篇文章可作为样板,解刘伉除学文辞外的一些困惑。确实,此哀辞甚是讲理,不虚美,极具说服力。当然,没有写欧阳詹的“恶”,但没有恶,硬要编出恶,也是不合理的。

歐陽詹


 欧阳詹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南安诗山)人。弱冠能属文,天纵浩汗。贞元年,登进士第,毕关试,薄游太原。于乐籍中,因有所悦,情甚相得。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泪泣而别,仍赠之诗曰:"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況复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谅多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输。流萍与系瓠,早晚期相亲。"寻除国子四门助教,住京。籍中者思之不已,经年得疾且甚,乃危妆引髻,刃而匣之,顾谓女弟曰:"吾其死矣。苟欧阳生使至,可以是为信。"又遗之诗曰:"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时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绝笔而逝。及詹使至,女弟如言,径持归京,具白其事。詹启函阅文,又见其诗,一恸而卒。故孟简赋诗哭之(哭之二字原阙,据明钞本由下文移补),序曰,闽越之英,惟欧阳生(生字下原有诗哭之三字,据明钞本移补于上)。以能文擢第,爰始一命。食太学之禄,助成均之教,有庸绩矣。我唐贞元年已卯岁,曾献书相府,论大事,风韻清雅,词旨切直。会东方军兴,府县未暇慰荐。久之,倦游太原,还来帝京,卒官灵台。悲夫!生于单贫,以狥名故,心专勤俭,不识声色。及兹筮仕,未知洞房纤腰之为盅惑。初抵太原,居大将军宴,席上有妓,北方之尤者,屡目于生,生感悦之。留赏累月,以为燕婉之乐,尽在是矣。既而南辕,妓请同行。生曰:"十目所视,不可不畏"。辞焉,请待至都而来迎。许之,乃去。生竟以蹇连,不克如约。过期,命甲遣乘,密往迎妓。妓因积望成疾,不可为也。先夭之夕,剪其云髻,谓侍儿曰:"所欢应访我,当以发为贶。"甲至得之,以乘空归,授髻于生。生为之恸怨,涉旬而生亦殁。则韩退之作何蕃书,所谓欧阳詹生者也。河南穆玄道访予,常叹息其事。呜呼!钟爱于男女。素(明钞本素作索)。其效死,夫亦不蔽也。大凡以时(时字原阙,据明钞本补)。断割,不为丽色所汨,岂若是乎?古乐府诗有《华山畿》,《玉台新詠》有《庐江小吏》,更相死,或类于此。暇日,偶作诗以继之云:有客非北逐,驱马次太原。太原有佳人,神艳照行云。座上转横波,流光注夫君。夫君意荡漾,即日相交欢。定情非一词,结念誓青山。生死不变易,中诚无间言。此为太学徒,彼属北府官。中夜欲相从,严城限军门。白日欲同居,君畏仁人闻。忽如陇头水,坐作东(东原作夷,据明钞本改)。西分。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本达京师回,驾期相追攀。宿约始乖阻,彼忧已缠绵。高髻若黄鹂,危鬓如玉蝉。纤手自整理,剪刀断其根。柔情讬侍儿,为我遗所欢。所欢使者来,侍儿因复前。收泪取遗寄,深诚祈为传。封来赠君子,愿言慰穷泉。使者回复命,迟迟蓄悲酸。詹生喜言施,倒屐走迎门。长跪听未毕,惊伤涕涟涟。不饮亦不食,哀心百千端。襟情一夕空,精爽旦日残。哀哉浩然气,溃散归化元。短生虽别离,长夜无阻难。双魂终会合,两剑遂蜿蜒。大夫早通脱,巧笑安能干。防身本苦节,一去何由还。后生莫沈迷,沈迷丧其真。(出《闽川名士传》)

  【译文】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二十岁时就能写一手好文章,文章是大气磅礴,汪洋恣肆。唐德宗贞元年间,欧阳詹进士及第,吏部主持的关试结束之后,到太原去旅游。乐妓中有个他所喜欢的人,两人相处得十分亲热。等他要回京城时,便与她订立盟约道:"回到京城后,我会来迎接你的。"说完洒泪而别,并赠给她一首诗道:"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谅多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屐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瓠,早晚期相亲。"不久,欧阳詹担任了国子四门助教,居住在京城里。太原相遇的那个乐妓,分手之后时刻思念着欧阳詹,过了一年便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她便将自己的发髻对着镜剪了下来,装在小匣里,然后对身边的丫环说:"我就要死了,如果欧阳公子的使者能到这里来,你可将此小匣交给他作为信物。"同时又留下了一首诗,诗中写道:"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时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写完这首诗后,她便去世了。等欧阳詹的使者来到时,那位丫环便如实告诉了来使,使者带着小匣回到京城,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欧阳詹打开小匣子看过,又见了那首遗诗,顿觉五雷轰顶,一声长嚎便死去了。旧友孟简写诗表示对友人欧阳詹的哀悼痛哭,诗的序言写道:欧阳公子乃闽越之精英,因为卓有文才而及第,从此开始为朝廷效命。受着太学之奉禄,襄助成均之数化,在任期间,卓有劳绩。在我唐朝贞元巳卯那年,欧阳詹经上书相府,议论国政大事,文风清正雅浩,辞旨恳切质直。时置东方战事只起,所以府县未能及时对他进勉励和保举。时日既久,他有些倦了去太原宴游。回到京城不久,便逝世于官位上了。回想起来,实在令人悲哀呵!欧阳出身贫寒,为求功名而刻苦攻读,生活极为勤俭,从不染身于声色,直到出仕为官,也不知洞房娇妻之为盅惑。刚到太原之时,在大将军的宴席之上,有位北方出名的乐妓频频注目于欧阳,欧阳为情所动,留在太原与她朝处数月。作为燕婉之乐,平生只有这一次。后来两人分手,歌妓请求同行,欧阳说道:"众目睽睽,不可不畏。"于是告辞,请她等待回到京城后再来迎接。分别之后,欧阳终因有事缠身而延误,不能如期践约,过了约定期限方才派人快马前往,秘密迎接歌妓。歌妓因为长期思念而酿成疾病,临死之前剪掉自己的云髻,告诉侍儿道:"心上的人儿会来看望我,届时可将发髻相赠作为信物。"使者得到发髻之后,带着一匹空马返了回来,将发髻交给欧阳。欧阳追悔不及,伤心恸哭,过了十天便与世长辞。则韩愈作何蕃书,所谓欧阳詹生者也,河南穆玄道访问我,常叹息其事,呜呼!男女之间互相钟爱,往往导致为爱情献出生命,这也不是什么荒谬的事情。大凡能够及时割断爱情,不为对方的姿色所诱惑,怎么会出现这类结局呢?古乐府诗有《华山畿》。《玉台新咏》中有《庐江小吏》,更是男女双方都死于相爱,与欧阳詹的经历有些类似。闲暇之日,笔者有感于此事,也曾偶尔作诗,借以将这段故事连贯起来:

  有客非北逐,驱马次太原。太原有佳人,神艳照行云。座上转横波,流光注夫君。

  夫君意荡漾,即日相交欢。定情非一词,结念誓青山。生死不变易,中诚无间言。

  此为太学徒,彼属北府官。中夜欲相从,严城限军门。白日欲同居,君畏仁人闻。

  忽如陇头水,坐作东西分。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本达京师回,驾期相追攀。

  宿约始乘阻,彼忧已缠绵。高髻若黄鹂,危鬓如玉蝉。纤手自整理,剪刀断其根。

  柔情讬侍儿,为我遗所欢。所欢使者来,侍儿因复前。收泪取遗寄,深诚祈为传。

  封来赠君子,愿言慰穷泉。使者回复命,迟迟蓄悲酸。詹生喜言施,倒屐走迎门。

  长跪听未毕,惊伤涕涟涟。不饮亦不食,哀心百千端。襟情一夕空,精爽旦日残。

  哀哉浩然气,溃散归化元。短生虽别离,长夜无阻难。双魂终会合,两剑遂蜿蜒。

  大夫早通脱,巧笑安能干。防身本苦节,一去何由还。后生莫沈迷,沈迷丧其真。

歐陽詹傳(一)


欧阳詹传(1)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南安诗山)人。在中国文学史上,他只能算是小家;如果把他放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起过辉煌作用的中唐古文运动中衡量,特别是在古文运动形成的初期,他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约于他卒五十年后福建观察使李贻孙写的《欧阳行周文集序》里说:“建中、贞元时,文词崛兴,遂大振耀。常与君同道而相上下者:有韩侍郎愈、李校书观,洎君并数百岁杰出,人到于今伏之。君之文新无所袭,才未尝困。精于理,故言多周详;切于情,故叙事重复。宜其司当代文柄,以变风雅。”①《新唐书》编者,基于史成之说,将时称“龙虎榜”之誉,系于欧阳詹传中,除了是榜进士二十三人詹排名第三外②,与欧阳詹文名已藻闽越、京师有关。欧阳詹的《回鸾赋》,写于德宗兴元元年(784)七月德宗回驾长安后。而他的《出门赋》写他离晋江赴京应试时,当早于《回鸾赋》。就文章技艺看,已颇见功力。时韩愈才十六七岁,尚在宣城读书。以盖棺之论,韩公作为一代文宗,稳操中唐文柄无疑。设若欧与李观长寿,中唐文柄之操者为谁?当另可商哉!

此意不在抬高詹之文名,而在于说明他在中唐文坛上的实际地位。对于历史的探索愈接近原貌,愈符合实际,愈有历史价值。为此我们不能不对一向被文学史家关注甚少的欧阳詹进行必要的研究,以丰富对中唐文坛的认识。欧阳詹集现存诗八十一首,各种文体之文六十三篇,总计一百四十四篇,不可谓不可观。就其质而言,其诗多交游酬答干谒之作,虽无新的创树,却也颇有清新感人之作。一旦赋之,则倾注感情,故葛立方谓其“《乐津北楼》绝句与《闻唱凉州诗》,皆赋情不薄,有以知其享年之不长也”①。其文则有创新,这不仅表现其内容倡复古道,也表现在他较早写作古文,实践文体革新,这在他贞元五年至十五年写的诸多散体文中,可得验证。韩愈就称道他“文章切深,喜往复,善自道。”“本志乎古道。”②《新唐书》卷二 O三《欧阳詹传》谓“其文章切深,回复明辩”。则概括了欧文的艺技之长。

一、欧阳詹生年

吴汝煜《欧阳詹传》据《新唐书·欧阳詹传》云“卒年四十余”,而定欧阳詹约生于唐肃宗至德二载(757),卒于德宗贞元十八年(802),约四十五岁③。这大体代表了学界的意见。

欧阳詹在《与王式书》里说:

予年二十有一,公范与群公则可予以进士之目,而有令予观国之心。予以群公所贶之名,绎先贤正名之旨。进士者,岂不言其可以仕进而能裨助政化,始自下而升上,终自上而利下者也。近代亦曰:举人,实古今举贤进能之科也。……想当群公之论,岂容易之。度力不任,又先与灵元道士、虹岩逸人有潘湖合炼奉养之契。乞从宿志,勤勤恳思,获与灵源、虹岩同居者三年。公范与群公虽不苦以前事相迫,而流言时至。建中初,因当道廉察,故相国常公、本州将故中书舍人薛公南涧之谈,西湖之体,丹青目下,程准前期,公范与群公激厉转加,予亦稍信云云之觐。时兄弟亲属方以众情闻于大人,大人与群公遂有龙首之会,时询可否。至于再三,群公不悔前言,以为可。因可,必人之于子皆


("① 《韵语阳秋》卷十九。所引二诗,皆收入《欧阳行周文集》卷二,题名《乐津店北陂》、《闻邻舍唱凉州有所思》。

② 见《韩昌黎全集》卷二二《欧阳生哀辞》、《题哀辞后》。③ 周勋初主编《唐诗大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欲其升高致远。至其秋,大人则有遣从计吏之命。当发之日,大人及慈亲亲祭行于东郊,公范与群公亦共饭神余于野席。离觞既辍,大人诚勖默言,言可切骨铭心。征车云动,慈亲呜咽数,声声堪断肠褫魄。……明年,达于长安,赁庑六秋,礼闱四上,频竭激昂之力,累为簸扬之弃。(《欧阳行周文集》卷八,以下引《欧阳行周文集》只出卷次。)

王式,字公范,与欧阳詹为同乡同窗好友。按书中所记时间计算,欧阳詹二十一岁为公范与群公劝进后,与灵元道士蔡明濬、虹岩逸人罗山甫同居三年,共二十四年。明年达于长安,则为二十五岁矣。这还未计中间是否有周折之时间。“六秋”者,谓到长安六年,“四试”谓四试于礼部进士考试。时詹只少已三十一岁。然犹未中进士。又欧阳詹《回鸾赋》写德宗朱泚之乱逃离长安后,又回长安以后所写。德宗鸾驾回长安在德宗兴元元年(784)七月十三日,即《旧唐书·德宗纪上》所云:“秋七月壬午,至自兴元。时浑珹、韩游瑰、戴休颜以其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以其众奉迎,步骑十余万,旌旗连亘数十里,都民僧道,欢呼感泣。”詹赋所写时间当为兴元元年七月以后,时詹应在长安。如果再以常衮任福建观察使时间对析,《旧唐书·常衮传》云:“及代宗崩,与祐甫争论丧服轻重,代相署奏。初换祐甫河南少尹,再贬为潮州刺史。杨炎入相,素与衮善,建中元年,迁福建观察使。四年正月卒,时年五十五岁。”《新唐书·常衮传》较略,然意同。按《旧唐书·德宗纪上》载,“建中元年五月十六日,潮州刺史常衮为福建观察使”。从欧阳詹举进士赴长安应试与常衮奖掖、鼓励的密切关系看,不当在常衮卒后。如在常衮卒之前詹即赴京应试,时间最迟在建中三年(782),因为常衮卒时在建中四年一月。如果这样分析符合实际的话,欧阳詹进京当在建中三年秋,到达长安为四年春。写《回鸾赋》的时间在兴元元年(784),时年二十六岁。上推二十六年,实生于肃宗乾元二年(759),非至德二载(757)。此可消除学界之疑问。

二、读书莆阳

《与王式书》云:“公范与予游处最深者,且莆阳读书接席五年,其于为人,公范知之。莆阳去家四百余里①,晨昏之思忽至,珍异之味忽得,亦不以始昨违离,便奔驰而去。性自天至,实非勉为。”莆田读书五年当在他二十岁以前,因学有成,回乡后才会受到众人的推许。这样,他去距家四百里外的莆田读书,时当十四五岁。如年龄再小,到这么远的地方读书也不大可能。况书中说他“肄业承家,则安固、潮阳,亦几于不坠矣。便怀耕食凿饮之心焉"!此时他已冠,即二十岁。这时他与公范等已能“论性行,量识度,评学业,酌文词”。也已在晋江老家。故说他莆田读书在二十岁前。

欧阳詹十四五岁前居家晋江。李贻孙《欧阳行周文集序》云:“詹儿孩时,即不与众童亲狎,行止多自处;年十许岁,里中无爱者。每见河滨山畔有片景可采,心独娱之,常执卷一编,忘归于其间;逮风月清晖,或暮而尚留,窅不能释;不自知所由,盖其性所多也。未(一作不)甚喜文字,随人而问章句,忽有一言契于心,移日自得,长吟高啸,不知其所止也。父母不识其志,每尝(一作常)谓里人曰:‘此男子未知其旨何如,要恐不为汩没之饿氓也?未知为吉耶凶耶?’乡人有览事多而熟于闻见者,皆贺之曰:‘此若家宝之也,奈何虑之过欤?’自此遂日日知书。”(《欧阳行周文集》卷首)

莆阳,在莆田南,西南至晋江一百五十里,是泉州的属县,皆为福建所辖。

(源自.《韩愈大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