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日 星期三

欧阳詹

 



读韩愈《欧阳哀辞》及《题哀辞后》:男儿立志出乡关

 来自专栏 写字者联盟

林sir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是17岁离乡求学的少年毛泽东写的《七绝·改西乡隆盛·诗赠父亲》,令人印象深刻。

日本明治维新运动的政治家,被称为“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的作品不明,疑似为:“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而原作据说是日本僧人月性写的《锵东游题壁二首》的第二首:“男儿立志出乡关,学若无成不复还。埋骨何须坟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

不管是少年求学,还是堂堂男儿求解真理,总之表达了有志之人的胸怀天下之情,令时常束缚在小情小爱、鸡毛蒜皮之事的你我汗颜。

我为何想到这首诗?是因为韩愈所写的哀辞《欧阳生哀辞》中的唐朝中期的人物:欧阳詹。他也有一句相似趣味的话:“射百步而期中,飞三年而必鸣。”(《出门赋》)这是他二十多岁【建中二年(781年),其生年不详,有755年、756年、759年三说,暂以考据更充分的759年为依据】立志去京城考取功名时写下的。《出门赋》开头一句话是:“出门辞家兮,人有志而斯逞(意显示),予纷然而远游。”实际上到京城的时间是27岁,其中路上走了1年。

不妨比较这四个人,欧阳詹可能是做出相应决断时年纪较大的人。二十多岁在我们今天基本到了大学教育结束的年龄,或抵达暮气袭来的人生阶段,欧阳詹则仍然颇有志气。事实上,欧阳詹此举不仅仅关乎个人命运,还引领了家乡无数人的前途命运,可谓首开风气也。当我们研读完这篇《欧阳生哀辞》后,会因此人的人生和努力而感慨的。

韩愈果然是大手笔。原因在于擅长高屋建瓴。写或者总结一个人的人生故事,一般是从这个人的家庭开始写,最多涉及祖上。很少看到把这个人所处的一个大的地区也带上,甚至份量更重于这个人的家庭故事。从后世的历史发展(下文展开)来看,韩愈抓住了欧阳詹人生关键的地区背景,以此展开叙事,才能客观评估欧阳詹的成就和影响力。

且看前两段:

“欧阳詹世居闽越,自詹已上,皆为闽越官,至州佐、县令者,累累有焉。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之乐,虽有长材秀民,通文书吏事与上国(京城等中原经济文化发达地区)齿者,未尝肯出仕。

今上初,故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意管理)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时未几,皆化翕然。詹于时独秀出,衮加敬爱,诸生皆推服。闽越之人举进士繇詹始。“(《欧阳生哀辞》)

欧阳詹这个人呀,他的祖先世代都是生活在闽越(今福建省,包括马祖群岛和金门县等)地区。祖先也是“阔”过的,当州佐(州郡的副职,类别多)、县令的有不少,其父为县官。接下来就跳开欧阳詹,讲闽越的故事了。说到闽越这个地区土地肥沃,人民安居乐业,有山泉禽鱼等丰富乐趣,所以当地百姓中的人才们,即便在文墨吏治方面的才能与京城等经济文化发达地区的名士媲美,都不太愿意去京城考取功名和出家乡做官。

事实上,由于当时闽越长期属于南方偏远地区,中央考虑到世家大族等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历史、文化、路途遥远等各种原因,就在当地一些地区就地考试、就地选任当地人为官,这构成了当地中下层次官员的主要来源。即所谓“南选”制度。欧阳詹的祖上们就是靠这套制度为官的。当然,这也就助长闽越的人才不愿意去更广阔的天地,造成中央对闽越管控力有限,区域间文化、人才、经济交流的阻隔等。

到了唐德宗李适【建中元年(780年)正月】即位,大概与新皇帝政治理念不合,五十多岁的宰相常衮从宰相位置上一路被贬,其中一段经历就去了闽越当福建诸州观察使,没想到这一职务成就了他晚年教育一方的美名。

常衮是正经的科考状元【天宝十四年(755年)】,直到当了大官,管理全国大部老百姓,绝对是天子骄子。这样一个人,却在闽越做了这样一件事:只要是读圣贤书,有点才华的,即便是乡野小民,也以主人对待客人那般礼遇他们,一旦自己“拉帮结伙”外出游乐、举办宴会之类,也都会叫上他们。偏远地区的平民一下子和宰相的圈子打通了,还是宰相亲自推动的。过了不长一段时间,社会气氛也变得更加和洽。这也是减缓阶级分化的一个好招。

接下来文章才重新回到主人公,福建晋江潘湖欧厝人(今晋江池店镇潘湖村)欧阳詹就是当地文化人其中的佼佼者,深得常衮的喜爱,也愈加赢得当地读书人的敬佩。据有关考证,欧阳詹与常交游时间达四年,以至于“瓯( ōu)闽之乡不知有他人也”(德宗时刺史李贻孙语)。

尤其关键的是,“闽越之人举进士繇(yóu)詹始”,也就是说整个福建开始去京城考进士的风气是欧阳詹带动的。一句话如劈山般在文章上炸开,因为有前文的铺垫,不显突兀,且更显欧阳詹的伟大。

接下来文章才开始好好说欧阳詹这个人京城赶考的故事,主要是借助韩愈个人的主观视角。虽然是哀辞,但是韩愈并没有想要很快调动读者的哀伤情绪,而且显然是希望进一步借助理性的叙述,帮助读者更清晰地认识欧阳詹。

“建中(780年正月—783年十二月)、贞元(785年正月—805年八月)间,余就食(意谋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闻詹名闾巷间,詹之称于江南也久;贞元三年,余始至京师举进士,闻詹名尤甚。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自后詹归闽中,余或在京师他处,不见詹久者,惟詹归闽中时为然。其他时与詹离,率不历岁,移时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久然后去,故余与詹相知为深。詹事父母尽孝道,仁于妻子,于朋友义以诚。气醇以方,容貌嶷(nì)嶷然(意卓异貌)。其燕私(指平日)善谑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复,善自道,读其书,知其于慈孝最隆也。

十五年冬,余以徐州从事朝正(意在正月朝见天子)于京师,詹为国子监四门助教,将率其徒伏阙下举余为博士,会监有狱,不果上。观其心,有益于余,将忘其身之贱而为之也。”(《欧阳生哀辞》)

欧阳詹比韩愈大9岁,但两个人算得上“同时代人”,有不少交集。韩愈说,自己在江南过活的时候,还不没有到交友和求仕阶段,但已经听说过欧阳詹的大名。韩愈从小奔波颠沛,在宣州(今安徽宣城市宣州区)随兄嫂呆过五六年时间(13岁至18岁)。宣州就是他所谓的江南。

据有关研究,宣城是安史之乱后中原士民南迁江南的重要居住地(尽管它今天可能不在我们印象中的江浙沪的江南范畴中)。之所以去宣城,是因为“监护人”兄长韩会病亡任上,四年之久的河北藩镇之乱又阻断了他们回老家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的路。

欧阳詹成名于福建,怎么会在安徽宣城的大街小巷,甚至长期在江南也有一定声誉呢?这是值得深究的传播问题,似少资料,今且不究。前面说到欧阳詹27岁时到达京城应试,直到34岁时,欧阳詹才与后生韩愈等一道考中进士,也是这时候,欧阳詹与韩愈才相识,前者考试成绩稍好于后者。

这期间,是怎么样的日子?一方面是生活穷困,所谓“赁庑(lìn wǔ,形容生活贫困)六秋”(欧阳詹《与王式书》),回乡告老遥遥无期,反复自我怀疑,另一方面结识了一批考生,在京城考生圈子里小有名气。韩愈似乎略过了这一段经历,实际上他自己也断断续续在京城漂了六年左右时间,居然没有在此间相识。

一旦相识,便成忘年交。韩愈说,除了欧阳詹回闽中的时候,两人较长时间不见,其余时候,较常见面(指间隔都不满一年),并长时间呆在一起,相知颇深。这个小细节显得莫名可爱,看起来平淡,但其实情感纯厚。如此情况下,韩愈对欧阳詹的为人处事也是了解的,包括对父母孝顺、妻子仁厚、朋友诚义,也影响其气质、容貌愈端正不凡。

韩愈还把欧阳詹平时喜欢开玩笑、自嘲的性格特点写进了文章。作为“文章大家”的韩愈认为欧阳詹的文章特点是:切入很深,喜欢曲折反复,擅长用自己的话。通过他的诗文,韩愈进一步验证了欧阳詹孝顺的个人特点。这才叫“文如其人”。

韩愈和欧阳詹很大程度都是倒霉蛋。欧阳詹是过了五六年才获吏部授职,韩愈则是过了十年才当上真正的官。好在倒霉蛋之间还是互相帮助的。欧阳詹在贞元十三年(797年)才获授京城“国子监四门助教”这样的小官,彼时韩愈还是地方幕府的“临时工”。贞元十五年(799年),当在徐泗濠节度使干事的韩愈从徐州去京城出差,当小官不久的欧阳詹居然不顾风险率领可能也没混熟的学生们去宫门口跪请皇帝,希望让韩愈当官阶更高的国子监博士。这事没成功。韩愈说是因为国子监有狱讼之事(何事不明)。不管怎样,欧阳詹对好友一片诚义便十分昭然了。可以发现,韩愈不说空话,都有事例佐证。

最后才是哀辞相关文字:

“呜呼!詹今其死矣!詹闽越人也。父母老矣,舍朝夕之养以来京师,其心将以有得于是而归为父母荣也;虽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侧,虽无离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有离忧,其志乐也。若詹者,所谓以志养志者与!

詹虽未得位,其名声流于人人,其德行信于朋友,虽詹与其父母,皆可无憾也。詹之事业文章,李翱既为之传,故作哀辞以舒余哀,以传于后,以遗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与友兮,远违其乡;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则既获兮,禄实不丰;以志为养兮,何有牛羊(指用丰厚物质奉养父母)?事实既修兮,名誉又光;父母忻(xīn,意欣喜)忻兮,常若在旁。命虽云短兮,其存者长;终要必死兮,愿不永伤。友朋亲视兮,药物甚良;饮食孔时兮,所欲无妨。寿命不齐兮,人道之常;在侧与远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祀祭则及兮,勿谓不通。哭泣无益兮,抑哀自强;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诚。呜呼哀哉兮,是亦难忘!”(《欧阳生哀辞》)

据悉,韩愈作此文时为当上国子四门博士【贞元十八年(802年)】不久。贞元十六年(800年),42岁的欧阳詹病逝,虽古人寿命短,但韩愈认为“命短”。彼时韩愈还没有当上国子四门博士。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呀!

此外,据说贞元年间,欧阳詹曾游历太原市时爱上一个歌妓,两人相知相爱,歌妓本想追随欧阳詹,欧阳詹碍于世俗眼光拒绝了,分离后歌妓郁郁而终,留下绝笔与信物交与欧阳詹,欧阳詹心碎而亡。

不过,韩愈没有记录这一段,但也未提及欧阳詹因何而逝,或有意避开。韩愈还是将笔力聚焦于儒家推崇的伦理道德,强调前文提及的但可以再进一步展开的孝顺、诚义,欧阳詹是在父母渐渐老矣的年岁去往“北漂”的,后离家时间尺度至少长达十多年,可以说很难常在父母身边尽孝。所幸父母也是欧阳詹的进取为荣的。韩愈精辟地总结为:“詹在侧,虽无离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有离忧,其志乐也。”环顾我们今天与父母的关系,大概又会生出一份感慨。欧阳詹与父母,亦为榜样也。

欧阳詹总体来说未得大志,但其在福建、江南、京城读书人圈子里,好名声可谓广传,且结识了韩愈等文豪(欧阳詹显名后世,亦有此文之功),此外韩愈第一大弟子李翱为其作传(已遗失)。此文未提及的有与欧阳詹、韩愈同时进士及第的李观、后成为的宰相崔群、柳宗元,亦皆为其佳友,实在不枉此生也,更何况开福建科举之浩荡新潮。

韩愈明确提及末尾哀辞也是留给欧阳詹父母的,在回顾欧阳詹一生的主要故事时,也包括对欧阳詹父母的安慰,包括欧阳詹病重时“友朋亲视兮,药物甚良;饮食孔时(意适时)兮,所欲无妨”,劝他们,也劝自己和人们“哭泣无益兮,抑哀自强”。欧阳詹、韩愈,均为自强不息的典范呀!

韩愈写完这篇文章,似还不过瘾,写了篇《题哀辞后》,不妨同作欣赏。

“愈性不喜书。自为此文,惟自书两通。其一通遗清河崔群,群与予,皆欧阳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之过时而悲。其一通今书以遗彭城刘君伉。君喜古文,以吾所为合于古,诣吾庐而来请者八九至,而其色不怨,志益坚。凡愈之为此文,盖哀欧阳生之不显荣于前,又惧其泯灭于后也。今刘君之请,未必知欧阳生,其志在古文耳。虽然,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刘君好其辞,则其知欧阳生也无惑焉。”(《题哀辞后》)

韩愈说自己不喜欢、擅长书法,但还是多写了两份备份,一份给了崔群,因为崔群和欧阳詹也是好友,另一份给了一个叫刘伉的人,其人不详,特点是喜欢古文,推崇韩愈,频繁找韩愈讨教问题、学习韩文,意志很是坚定。韩愈于是给这个人留了一份。这对于刘伉无疑是莫大的鼓励。但此人未必了解欧阳詹,为此韩愈说了一段长久影响后世的话,即“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

意思是我韩愈写古文难道只是因为古文和现在文章的断句、文体不一样吗?我仰慕古人但不得见,要学习、推崇古人道理,先要通古人语言修辞,通古人语言修辞,也是为了学习、推崇古人道理。这就是韩愈倡导的影响深远的“文以载道”“文道合一”的思想主张也。读至此忽然惊到,这难道不也是我这个21世纪的边缘人学习研究古人文章的内心动力和遥远目标也。我写文章,无论是工作时还是私下,其实也在宣扬一些古人道理。

韩愈还特别指出“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朱熹说:“誉者,扬人之善而过其实。毁者,称之人恶而损其真。”(《朱子集注》)童第德《韩愈文选》进一步说:“不苟毁誉,就是不虚美,不隐恶,是是非非,一秉至公毫不苟且的意思。”韩愈认为,这篇文章可作为样板,解刘伉除学文辞外的一些困惑。确实,此哀辞甚是讲理,不虚美,极具说服力。当然,没有写欧阳詹的“恶”,但没有恶,硬要编出恶,也是不合理的。

歐陽詹


 欧阳詹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南安诗山)人。弱冠能属文,天纵浩汗。贞元年,登进士第,毕关试,薄游太原。于乐籍中,因有所悦,情甚相得。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泪泣而别,仍赠之诗曰:"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況复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谅多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输。流萍与系瓠,早晚期相亲。"寻除国子四门助教,住京。籍中者思之不已,经年得疾且甚,乃危妆引髻,刃而匣之,顾谓女弟曰:"吾其死矣。苟欧阳生使至,可以是为信。"又遗之诗曰:"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时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绝笔而逝。及詹使至,女弟如言,径持归京,具白其事。詹启函阅文,又见其诗,一恸而卒。故孟简赋诗哭之(哭之二字原阙,据明钞本由下文移补),序曰,闽越之英,惟欧阳生(生字下原有诗哭之三字,据明钞本移补于上)。以能文擢第,爰始一命。食太学之禄,助成均之教,有庸绩矣。我唐贞元年已卯岁,曾献书相府,论大事,风韻清雅,词旨切直。会东方军兴,府县未暇慰荐。久之,倦游太原,还来帝京,卒官灵台。悲夫!生于单贫,以狥名故,心专勤俭,不识声色。及兹筮仕,未知洞房纤腰之为盅惑。初抵太原,居大将军宴,席上有妓,北方之尤者,屡目于生,生感悦之。留赏累月,以为燕婉之乐,尽在是矣。既而南辕,妓请同行。生曰:"十目所视,不可不畏"。辞焉,请待至都而来迎。许之,乃去。生竟以蹇连,不克如约。过期,命甲遣乘,密往迎妓。妓因积望成疾,不可为也。先夭之夕,剪其云髻,谓侍儿曰:"所欢应访我,当以发为贶。"甲至得之,以乘空归,授髻于生。生为之恸怨,涉旬而生亦殁。则韩退之作何蕃书,所谓欧阳詹生者也。河南穆玄道访予,常叹息其事。呜呼!钟爱于男女。素(明钞本素作索)。其效死,夫亦不蔽也。大凡以时(时字原阙,据明钞本补)。断割,不为丽色所汨,岂若是乎?古乐府诗有《华山畿》,《玉台新詠》有《庐江小吏》,更相死,或类于此。暇日,偶作诗以继之云:有客非北逐,驱马次太原。太原有佳人,神艳照行云。座上转横波,流光注夫君。夫君意荡漾,即日相交欢。定情非一词,结念誓青山。生死不变易,中诚无间言。此为太学徒,彼属北府官。中夜欲相从,严城限军门。白日欲同居,君畏仁人闻。忽如陇头水,坐作东(东原作夷,据明钞本改)。西分。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本达京师回,驾期相追攀。宿约始乖阻,彼忧已缠绵。高髻若黄鹂,危鬓如玉蝉。纤手自整理,剪刀断其根。柔情讬侍儿,为我遗所欢。所欢使者来,侍儿因复前。收泪取遗寄,深诚祈为传。封来赠君子,愿言慰穷泉。使者回复命,迟迟蓄悲酸。詹生喜言施,倒屐走迎门。长跪听未毕,惊伤涕涟涟。不饮亦不食,哀心百千端。襟情一夕空,精爽旦日残。哀哉浩然气,溃散归化元。短生虽别离,长夜无阻难。双魂终会合,两剑遂蜿蜒。大夫早通脱,巧笑安能干。防身本苦节,一去何由还。后生莫沈迷,沈迷丧其真。(出《闽川名士传》)

  【译文】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二十岁时就能写一手好文章,文章是大气磅礴,汪洋恣肆。唐德宗贞元年间,欧阳詹进士及第,吏部主持的关试结束之后,到太原去旅游。乐妓中有个他所喜欢的人,两人相处得十分亲热。等他要回京城时,便与她订立盟约道:"回到京城后,我会来迎接你的。"说完洒泪而别,并赠给她一首诗道:"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谅多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屐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瓠,早晚期相亲。"不久,欧阳詹担任了国子四门助教,居住在京城里。太原相遇的那个乐妓,分手之后时刻思念着欧阳詹,过了一年便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她便将自己的发髻对着镜剪了下来,装在小匣里,然后对身边的丫环说:"我就要死了,如果欧阳公子的使者能到这里来,你可将此小匣交给他作为信物。"同时又留下了一首诗,诗中写道:"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时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写完这首诗后,她便去世了。等欧阳詹的使者来到时,那位丫环便如实告诉了来使,使者带着小匣回到京城,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欧阳詹打开小匣子看过,又见了那首遗诗,顿觉五雷轰顶,一声长嚎便死去了。旧友孟简写诗表示对友人欧阳詹的哀悼痛哭,诗的序言写道:欧阳公子乃闽越之精英,因为卓有文才而及第,从此开始为朝廷效命。受着太学之奉禄,襄助成均之数化,在任期间,卓有劳绩。在我唐朝贞元巳卯那年,欧阳詹经上书相府,议论国政大事,文风清正雅浩,辞旨恳切质直。时置东方战事只起,所以府县未能及时对他进勉励和保举。时日既久,他有些倦了去太原宴游。回到京城不久,便逝世于官位上了。回想起来,实在令人悲哀呵!欧阳出身贫寒,为求功名而刻苦攻读,生活极为勤俭,从不染身于声色,直到出仕为官,也不知洞房娇妻之为盅惑。刚到太原之时,在大将军的宴席之上,有位北方出名的乐妓频频注目于欧阳,欧阳为情所动,留在太原与她朝处数月。作为燕婉之乐,平生只有这一次。后来两人分手,歌妓请求同行,欧阳说道:"众目睽睽,不可不畏。"于是告辞,请她等待回到京城后再来迎接。分别之后,欧阳终因有事缠身而延误,不能如期践约,过了约定期限方才派人快马前往,秘密迎接歌妓。歌妓因为长期思念而酿成疾病,临死之前剪掉自己的云髻,告诉侍儿道:"心上的人儿会来看望我,届时可将发髻相赠作为信物。"使者得到发髻之后,带着一匹空马返了回来,将发髻交给欧阳。欧阳追悔不及,伤心恸哭,过了十天便与世长辞。则韩愈作何蕃书,所谓欧阳詹生者也,河南穆玄道访问我,常叹息其事,呜呼!男女之间互相钟爱,往往导致为爱情献出生命,这也不是什么荒谬的事情。大凡能够及时割断爱情,不为对方的姿色所诱惑,怎么会出现这类结局呢?古乐府诗有《华山畿》。《玉台新咏》中有《庐江小吏》,更是男女双方都死于相爱,与欧阳詹的经历有些类似。闲暇之日,笔者有感于此事,也曾偶尔作诗,借以将这段故事连贯起来:

  有客非北逐,驱马次太原。太原有佳人,神艳照行云。座上转横波,流光注夫君。

  夫君意荡漾,即日相交欢。定情非一词,结念誓青山。生死不变易,中诚无间言。

  此为太学徒,彼属北府官。中夜欲相从,严城限军门。白日欲同居,君畏仁人闻。

  忽如陇头水,坐作东西分。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本达京师回,驾期相追攀。

  宿约始乘阻,彼忧已缠绵。高髻若黄鹂,危鬓如玉蝉。纤手自整理,剪刀断其根。

  柔情讬侍儿,为我遗所欢。所欢使者来,侍儿因复前。收泪取遗寄,深诚祈为传。

  封来赠君子,愿言慰穷泉。使者回复命,迟迟蓄悲酸。詹生喜言施,倒屐走迎门。

  长跪听未毕,惊伤涕涟涟。不饮亦不食,哀心百千端。襟情一夕空,精爽旦日残。

  哀哉浩然气,溃散归化元。短生虽别离,长夜无阻难。双魂终会合,两剑遂蜿蜒。

  大夫早通脱,巧笑安能干。防身本苦节,一去何由还。后生莫沈迷,沈迷丧其真。

歐陽詹傳(一)


欧阳詹传(1)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南安诗山)人。在中国文学史上,他只能算是小家;如果把他放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起过辉煌作用的中唐古文运动中衡量,特别是在古文运动形成的初期,他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约于他卒五十年后福建观察使李贻孙写的《欧阳行周文集序》里说:“建中、贞元时,文词崛兴,遂大振耀。常与君同道而相上下者:有韩侍郎愈、李校书观,洎君并数百岁杰出,人到于今伏之。君之文新无所袭,才未尝困。精于理,故言多周详;切于情,故叙事重复。宜其司当代文柄,以变风雅。”①《新唐书》编者,基于史成之说,将时称“龙虎榜”之誉,系于欧阳詹传中,除了是榜进士二十三人詹排名第三外②,与欧阳詹文名已藻闽越、京师有关。欧阳詹的《回鸾赋》,写于德宗兴元元年(784)七月德宗回驾长安后。而他的《出门赋》写他离晋江赴京应试时,当早于《回鸾赋》。就文章技艺看,已颇见功力。时韩愈才十六七岁,尚在宣城读书。以盖棺之论,韩公作为一代文宗,稳操中唐文柄无疑。设若欧与李观长寿,中唐文柄之操者为谁?当另可商哉!

此意不在抬高詹之文名,而在于说明他在中唐文坛上的实际地位。对于历史的探索愈接近原貌,愈符合实际,愈有历史价值。为此我们不能不对一向被文学史家关注甚少的欧阳詹进行必要的研究,以丰富对中唐文坛的认识。欧阳詹集现存诗八十一首,各种文体之文六十三篇,总计一百四十四篇,不可谓不可观。就其质而言,其诗多交游酬答干谒之作,虽无新的创树,却也颇有清新感人之作。一旦赋之,则倾注感情,故葛立方谓其“《乐津北楼》绝句与《闻唱凉州诗》,皆赋情不薄,有以知其享年之不长也”①。其文则有创新,这不仅表现其内容倡复古道,也表现在他较早写作古文,实践文体革新,这在他贞元五年至十五年写的诸多散体文中,可得验证。韩愈就称道他“文章切深,喜往复,善自道。”“本志乎古道。”②《新唐书》卷二 O三《欧阳詹传》谓“其文章切深,回复明辩”。则概括了欧文的艺技之长。

一、欧阳詹生年

吴汝煜《欧阳詹传》据《新唐书·欧阳詹传》云“卒年四十余”,而定欧阳詹约生于唐肃宗至德二载(757),卒于德宗贞元十八年(802),约四十五岁③。这大体代表了学界的意见。

欧阳詹在《与王式书》里说:

予年二十有一,公范与群公则可予以进士之目,而有令予观国之心。予以群公所贶之名,绎先贤正名之旨。进士者,岂不言其可以仕进而能裨助政化,始自下而升上,终自上而利下者也。近代亦曰:举人,实古今举贤进能之科也。……想当群公之论,岂容易之。度力不任,又先与灵元道士、虹岩逸人有潘湖合炼奉养之契。乞从宿志,勤勤恳思,获与灵源、虹岩同居者三年。公范与群公虽不苦以前事相迫,而流言时至。建中初,因当道廉察,故相国常公、本州将故中书舍人薛公南涧之谈,西湖之体,丹青目下,程准前期,公范与群公激厉转加,予亦稍信云云之觐。时兄弟亲属方以众情闻于大人,大人与群公遂有龙首之会,时询可否。至于再三,群公不悔前言,以为可。因可,必人之于子皆


("① 《韵语阳秋》卷十九。所引二诗,皆收入《欧阳行周文集》卷二,题名《乐津店北陂》、《闻邻舍唱凉州有所思》。

② 见《韩昌黎全集》卷二二《欧阳生哀辞》、《题哀辞后》。③ 周勋初主编《唐诗大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欲其升高致远。至其秋,大人则有遣从计吏之命。当发之日,大人及慈亲亲祭行于东郊,公范与群公亦共饭神余于野席。离觞既辍,大人诚勖默言,言可切骨铭心。征车云动,慈亲呜咽数,声声堪断肠褫魄。……明年,达于长安,赁庑六秋,礼闱四上,频竭激昂之力,累为簸扬之弃。(《欧阳行周文集》卷八,以下引《欧阳行周文集》只出卷次。)

王式,字公范,与欧阳詹为同乡同窗好友。按书中所记时间计算,欧阳詹二十一岁为公范与群公劝进后,与灵元道士蔡明濬、虹岩逸人罗山甫同居三年,共二十四年。明年达于长安,则为二十五岁矣。这还未计中间是否有周折之时间。“六秋”者,谓到长安六年,“四试”谓四试于礼部进士考试。时詹只少已三十一岁。然犹未中进士。又欧阳詹《回鸾赋》写德宗朱泚之乱逃离长安后,又回长安以后所写。德宗鸾驾回长安在德宗兴元元年(784)七月十三日,即《旧唐书·德宗纪上》所云:“秋七月壬午,至自兴元。时浑珹、韩游瑰、戴休颜以其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以其众奉迎,步骑十余万,旌旗连亘数十里,都民僧道,欢呼感泣。”詹赋所写时间当为兴元元年七月以后,时詹应在长安。如果再以常衮任福建观察使时间对析,《旧唐书·常衮传》云:“及代宗崩,与祐甫争论丧服轻重,代相署奏。初换祐甫河南少尹,再贬为潮州刺史。杨炎入相,素与衮善,建中元年,迁福建观察使。四年正月卒,时年五十五岁。”《新唐书·常衮传》较略,然意同。按《旧唐书·德宗纪上》载,“建中元年五月十六日,潮州刺史常衮为福建观察使”。从欧阳詹举进士赴长安应试与常衮奖掖、鼓励的密切关系看,不当在常衮卒后。如在常衮卒之前詹即赴京应试,时间最迟在建中三年(782),因为常衮卒时在建中四年一月。如果这样分析符合实际的话,欧阳詹进京当在建中三年秋,到达长安为四年春。写《回鸾赋》的时间在兴元元年(784),时年二十六岁。上推二十六年,实生于肃宗乾元二年(759),非至德二载(757)。此可消除学界之疑问。

二、读书莆阳

《与王式书》云:“公范与予游处最深者,且莆阳读书接席五年,其于为人,公范知之。莆阳去家四百余里①,晨昏之思忽至,珍异之味忽得,亦不以始昨违离,便奔驰而去。性自天至,实非勉为。”莆田读书五年当在他二十岁以前,因学有成,回乡后才会受到众人的推许。这样,他去距家四百里外的莆田读书,时当十四五岁。如年龄再小,到这么远的地方读书也不大可能。况书中说他“肄业承家,则安固、潮阳,亦几于不坠矣。便怀耕食凿饮之心焉"!此时他已冠,即二十岁。这时他与公范等已能“论性行,量识度,评学业,酌文词”。也已在晋江老家。故说他莆田读书在二十岁前。

欧阳詹十四五岁前居家晋江。李贻孙《欧阳行周文集序》云:“詹儿孩时,即不与众童亲狎,行止多自处;年十许岁,里中无爱者。每见河滨山畔有片景可采,心独娱之,常执卷一编,忘归于其间;逮风月清晖,或暮而尚留,窅不能释;不自知所由,盖其性所多也。未(一作不)甚喜文字,随人而问章句,忽有一言契于心,移日自得,长吟高啸,不知其所止也。父母不识其志,每尝(一作常)谓里人曰:‘此男子未知其旨何如,要恐不为汩没之饿氓也?未知为吉耶凶耶?’乡人有览事多而熟于闻见者,皆贺之曰:‘此若家宝之也,奈何虑之过欤?’自此遂日日知书。”(《欧阳行周文集》卷首)

莆阳,在莆田南,西南至晋江一百五十里,是泉州的属县,皆为福建所辖。

(源自.《韩愈大传》)

欧阳詹传(二)


三、隐居潘湖三年

《与王式书》云:“先与灵元道士、虹岩逸人有潘湖合炼奉养之契,乞从宿志,勤勤恳恳,获与灵元、虹岩同居者三年。”可证欧阳詹从莆阳读书回晋江后,曾与灵元道士、虹岩逸人相约合炼奉养于潘湖。《欧阳行周文集》作者自注云:“灵元道士、虹岩逸人,某乡人也。道士,蔡明濬。逸人,罗山甫。灵源、虹岩其所居山名也。潘湖,山上下所居地名。”(按:正文作“元”注文作“源”。)

四、建中三年秋离家赴长安应试

①按《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八《江南道五》:“泉州辖晋江县,为郭下。莆田县西南至州一百五十里。"不当为“四百里”。从上文考知,兴元元年欧阳詹已在京师长安写《回鸾赋》,知他最迟此年已在长安。又知他是头年起身而明年到长安,则他由晋江起身最迟应在兴元元年前一年,即建中四年。詹赴京应试是常衮观察福建时促成的,而四年正月他已病故,则詹由晋江起身赴京的时间应是建中三年。又常衮为福建观察使始于建中元年五月十六日,从受命至任也得一段时间,况潮、福皆为东南沿海偏远之地,距长安七八千里,消息传递须得旷日。所以,他到福建后而了解到晋江文士的情况也得一定时日,况反复询情问卜,乡试荐举,把詹进京时间再向前推,也有困难。其《将归赋》云:“忆求名于薄艺,曾十稔以别离;才还乡之半龄,又三年于路歧。”(卷一)一稔为一年,古代谷物一年一熟,因称年为稔。《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已侈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也。”詹从别家至第一次还乡为十年。从他贞元九年夏秋以前写的大量文章看,他回乡在他贞元八年得中进士以后。如按他贞元八年春夏离长安,秋冬至晋江的话,那么上推十年,恰为建中三年。从他写的《出门赋》所写情景与季节看,他第一次别亲,时在深秋。《出门赋》云:“出门辞家也。人有志而斯逞,予纷然而远游。别天性之至慈,去人情之好仇。严训诫予以勿久,指蒲柳以伤秋。弱室咨予以遄归,目女萝而起愁。心眷眷以缠绵,泪浪浪而共流。……越三江逾五岭,望尧旌而求试。庶亦呈功取爵,建德扬名,获甘旨而报勤,光昼锦以回衡。如弧斯张,如鸟斯征,射百步而期中,飞三年而必鸣。萧飘天寒,峥嵘岁晚,鹊联翩以不定,蓬悠扬而自转。逮前程之尚遥,顾所离而日远。……”(卷一)又《与王式书》云:“至其秋,大人则有遣从计吏之命。当发之日,大人及慈亲祭行于东郊。……受遣之明年达于长安。”《泉州赴上都洛阳亭留别舍弟及故人》:“天长地阔多歧路,身即飞蓬共水萍;匹马将驱岂容易,弟兄亲故满离亭。”(卷三)写他离家赴京,舍弟故人送至泉州离别情景。《春日途中寄故园所亲》写于建中四年春,赴京途中。诗云:“客路度年行(《全唐诗》作“华”),故园未云返。悠悠去源水,日日祗有远。始叹秋叶零,又看青草晚。寄书南飞鸿,相忆剧乡中(《全唐诗》作“县”)。”(卷二)正写从秋到春的途中景色及刚离家的情感。《旅次舟中对月寄姜公》诗也写于应试长安旅途。诗云:“应同故园夜,独起异乡愁。那得休蓬转,从君上庾楼。”表述他应试离乡之情。诗题下注明“此公(姜),丁泉州门客”。(卷二)丁泉州,乃泉州刺史丁琼。按欧阳詹《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举秀才于东湖亭序》写于他中进士后回乡省亲的贞元九年,泉州刺史乃席公,此丁琼当是他赴京应试时的刺史,可证诗写于此时。

五、贞元二年冬有怀州、殷墟、临漳等地之行

欧阳詹长安应试游宦,连年不得其志,贞元二年秋冬间有东北边地之行。《怀忠赋序》云:“丙寅岁,因受谴,季冬之月,次于殷墟,历关龙逢墓焉。昔聆其风未尝不回肠陨涕,睹夫茔垄心又增伤,遂写愤于言为赋以吊。先生以忠谏致命,故以怀忠命篇。”(卷一)丙寅岁即贞元二年(786),季冬者当为十二月。赋辞云:“风飕飕于衰草,烟茫茫乎平陆。思凄凄而填臆,泪淫淫以盈目。"写隆冬衰煞节令,并以此氛围衬托他凄凄伤怀恸哭之情。借哭悼古人而抒自己受谴的胸中之怨愤。

到临漳,登铜雀古台,触景伤情,借歌而哭。写《铜雀妓》:“萧条登古台,回首黄金屋。落叶不归林,高陵永为谷。妆容徒自丽,舞态阅谁目。呜咽德帷前(《全唐诗》作“惆怅德帷空”),歌声苦于哭。”(卷二)萧条、落叶,既烘托气氛,也表明节令。铜雀台,汉末建安十五年曹操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故址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铜雀台高十丈,周围殿屋一百二十间。于楼顶置大铜雀,舒翼若飞,故名铜雀台。曹操遗命诸子,死后葬邺城西岗,诸妾与伎人皆著于台上,置床帐,每月初一、十五向帐前唱曲作伎,曲名《铜雀妓》。

欧阳詹于贞元十六年游太原时写的《太原旅怀呈薛十八侍御齐十二奉礼》诗云:“前来称英俊,有食主人鱼;后来曰贤才,又受主人车。"(卷二)可证他早年曾游太原。疑贞元二年这次出游,先到北都太原,达塞上营州。有《塞上行》诗云:“闻说胡兵欲利秋,昨来投笔到营州;骁雄已许将军用,边塞无劳天子忧。”(卷三)提到他曾因在京师考试未中,想到边塞藩镇从戎,到达营州。营州,属河北道,上都督府,治所在柳城,即今辽宁省朝阳县。属平卢军、平卢节度使。此举并没有成功,于是冬又返回洛阳。《怀忠赋并序》、《铜雀妓》就是顺程回洛途中所写。

他经临漳、殷墟南下,又经怀州,回到洛阳,有《自怀州却赴洛途中作》诗云:“惆怅策疲马,孤蓬被风吹。昨东今又西,冉冉长路岐。岁晚树无叶,夜寒霜满枝。旅人恒辛苦,冥寞天何知?”(卷二)

六、贞元五、六年,在京师长安,写《曲江池记》、《德胜颂二章》并序

《曲江池记》辞艺颇佳,然也颂圣之辞,云:“小子幸因受遣观光上国,身不佞而自弃,日无名以多暇,询奇览物,得之于斯。瞩太始之玄造,访前迹于硕老。……有功如彼,有德若此,代之君子,盖有知之而不述,今民无德而称焉。辄粗陈其旨,刊诸片石,庶元元荷,日用之力也。贞元五年岁在己巳夏五月十有五日记。”(卷五)

《德胜颂序》云:“唐贞元六年,岁庚午。阴阳家流曰:岁在午,人马食土。’人之所食也谷,马之所食也草,今言食土;明岁无嘉谷,而野无青草……”集作贞元八年,《全唐文》作“六”,作六是。因庚午为贞元六年。况全文都讲午年天灾多,如云:“自春三月至于夏五月,或赫日杲杲,或密云溶溶,为燋灼,为霖淫,似不日而至。”而是年由于皇帝德胜,云:“皇帝非徒能御之,又易之为大庆殊祥,其于道德可谓充塞洋溢,光今而迈古矣!元元蚩蚩,呜呜哑哑歌圣代者,动天殷地,以夜继昼,而其词未弘。辄为颂二章,用贻于康衢庶事,明而声畅,流乎无穷,而以德胜目篇。”(卷六)据《旧唐书·宪宗纪下》记载:贞元六年正月大雪,四月大风雷,闰四月庚申,太白、辰星聚东井,戊午,始雨。是夏,淮南、浙东西、福建等道旱,井泉多涸,人渴乏,疫死者众。以此,十月文武百僚京城道俗抗表请徽号,德宗才会说:“朕以春夏亢旱,粟麦不登,朕精诚祈祷,获降甘雨,既致丰穰,告谢郊庙。朕倘禋祀而受徽号,是有为为之。勿烦固请也。"这情景正与詹《德胜颂二章》序所讲实事合。如《颂》曰:“岁在午,天灾于常,昔人食土,今我饫粱。匪徒我饫粱,鳏寡千箱。盛矣乎!我皇之德,变眚为祥,休哉德兮。"(卷六)当是为仕进而发的歌德之文。

又撰《福州南涧寺上方石像记》。云:“予则求福不回者焚香跪仰,或从释子之后,故于巉巉之余仞,聊书其所由来。贞元六年七月十五日。”(卷五)

七、贞元七年作《唐天志》

《志》云:“至皇帝以孚皇唐,百七十有载,皇帝御宇之十四祀也,岁在辛未,实贞元七年(791)。其受命率道,天与生生,如情之秋欤?神哉,灵哉?”“是岁也,扶风窦公参、河中董公晋辅政之三年,赵郡李公纾为天官之四年,范阳卢公征为地官之元年,范阳张公濛为春官之二年,昌黎韩公洄为夏官之三年,吴郡陆公贽同为夏官之二年,京兆杜公黄裳为秋官之二年,清河张公式为冬官之五年,夫太宰六官,于天子之为理,亦澄派而清洪流者,故列于斯志之末。”(卷七)所记诸人之任时间大体相合。贞元七年大水成灾,与所记亦合。《旧唐书·窦参传》云:“明年,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领度支、盐铁转运使。每宰相间日于延英殿召对,诸相皆出,参必居后久之,以度支为辞,实专大政。……贬郴州别驾,贞元八年四月也。”《旧唐书·德宗纪下》:“贞元五年二月庚子(9日),以御史中丞窦参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兼转运使。”“八年四月乙未(11日),贬中书侍郎、平章事窦参为郴州别驾。”《新唐书·窦参传》记载同,然不出具体时间。《德宗纪》:“五年二月庚子,御史大夫窦参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八年乙未,贬窦参为郴州别驾。”韩愈《董公行状》:“公讳晋,字混成。贞元五年,由太常拜门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韩昌黎全集》卷三七)《旧唐书·董晋传》:“贞元五年,迁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时政事决在窦参,晋但奉诏书,领然诺而已。”《德宗纪下》:“五年二月庚子,以大理卿董晋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御史中丞窦参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兼转运使。”“九年五月丙戌(当为午),以门下侍郎,平章事董晋为礼部尚书,罢执政事。”丙戌当为丙午之误。前一日为乙巳日曾记韦皋奏事,乃二十八日,因何后一日会成丙戌(九日)呢?《新唐书·董晋传》:“贞元五年,以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方窦参得君,裁可大事不关咨晋,晋循谨无所驳异。”《德宗纪》:“五年二月庚子,大理卿董晋为门下侍郎,御史大夫窦参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九年五月丙午(二十九日),董晋罢。”窦、董二人同时辅政,“辅政三年”,当在贞元七年。《旧唐书·德宗纪下》:“贞元八年二月己酉(二十四日),吏部尚书李纾卒。”《李纾传》也云:“卒于官,年六十二。贞元八年,赠礼部尚书。”吏部尚书为赠官。《新唐书·李纾传》:“进吏部侍郎。年六十二,赠礼部尚书。”所记赠官不合,然年岁正合。《旧唐书·卢征传》:“卢征,范阳人也,家于郑州之中牟。人为右司郎中,骤迁给事中。户部侍郎窦参深遇之,方倚以自代。贞元八年春,同州刺史阙,参请以尚书左丞补之,特诏用征,以间参腹心也。”《旧唐书·韩洄传》:“贞元二年正月,以洄代太真为刑部侍郎,寻复为兵部侍郎。贞元七年十一月,为国子祭酒。”陆贽“贞元六年二月丙戌(十九日),以中书舍人陆贽权兵部侍郎”。“七年八月丙申(八日),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郎,罢学士。”(《旧唐书·德宗纪下》)《旧唐书·陆贽传):“七年,罢学士,正拜兵部侍郎,知贡举。八年四月,窦参得罪,以贽为中书侍郎、门下同平章事。”从以上资料比证,证明只有贞元七年,所列诸人以不同官职同居朝官辅政。故此文写于贞元七年秋无疑。如云八年,则参已贬,李已卒;如向上推则又与卢、陆二人任官时间不合。贞元七年秋正是所列诸公任官时间的恰同点。

这是一篇颂政歌德之文,如《志》结尾所云:“夫太宰六官于天子之为理,亦澄派而清洪流者,故列于斯志之末。”大约也是为中进士试的自我宣传吧!为其对詹步入仕路至关重要,特列出。

八、贞元八年(792)进士及第

《新唐书·欧阳詹传》云:“举进士,与韩愈、李观、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联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永乐大典》载《莆阳志》引《登科记》云:“欧阳詹,贞元八年进士及第。”《能改斋漫录》:“欧阳詹第三人。”《唐语林》卷四“企羡”:“闽自贞元以前,未有进士。观察使李锜始建庠序,请独孤常州及为《新学记》云:‘缦胡之缨,化为青衿。林藻弟蕴与欧阳詹睹之叹息,相与结誓,继登科第。”《永乐大典》引《莆阳志》:“贞元以前,莆人未登进士者。七年,林端公藻始擢第。”藻,字纬乾,林披子,蕴之弟。林蕴,字梦复(一作“复梦”)披第六子,贞元四年明经及第。《新唐书·林蕴传》:“林蕴字复梦,泉州莆田人。父披,字茂彦,署临汀令,以治行迁别驾。”詹有《蜀门与林蕴分路后屡有山川似闽中因寄林蕴》诗,注云:蕴亦闽人也(卷二)。林氏兄弟与欧为同乡同学友。

页元八年进士试赋题“明水”,状头贾稜及陈羽、韩愈皆有《明水赋》,《欧阳行周文集》也有《明水赋》。詹《有所恨二章》诗序云:“予待试京师六年,与马生相知者四秋,性与情相合也,衣与食相同也。予及第,归觐故林。”(卷六)《及第后酬故园亲故》云:“才非天授学非师,以此成名曩岂期。杨叶射频因偶中,桂枝材美敢当之。称文作艺文惭德,相贺投篇料愧词。犹著褐衣何足羡,如君即是载鸣时。”(卷二)又有《御沟新柳》诗,亦八年进士试诗题。诗注云:“贞元八年及第省试。”诗云:“东风韶景至,垂柳御沟新。婿作千门秀,连为一道春。柔荑生女指,嫩叶长龙鳞。舞絮回青岸,翻烟拂绿𬞟。王孙初命赏,楚客欲伤神。芳意堪相赠,一枝光远人。”(卷二)

九、进士及第后,曾回晋江省亲

欧阳詹于贞元八年进士及第后曾回晋江省亲,具体时间在八年春夏至九年夏秋。而真正在晋江故里停留的时间只有半年多。

《将归赋》回忆他这次回家时说:“忆求名于薄艺,曾十稔以别离。才还乡之半龄,又三年于歧路。”(卷一)十稔为十年。(《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已侈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矣。”)从八年上推十年,恰为德宗建中三年。欧阳詹回晋江当是从长安经东都洛阳,南行经汝川、许州、襄阳、江夏,然后刺舟东下的。过汝州有《汝川行》诗云:“汝坟春女蚕忙月,朝起采桑日西没。”(卷二)时在春夏之交。过许州有《许州途中》诗:“秦川行尽颍水长,吴江越岭已同方。征途渺渺烟茫茫,来得还乡伤近乡。随萍逐梗见春光,行乐登台斗在旁。林间啼鸟野中芳,有似故园皆断肠。”(卷二)明说他由秦川东归至颍川。汝、颍切近,二诗当写于同时。在江夏与辛三十分别,有《江夏留别辛三十时自襄阳同舟而下予归闽辛从此赴举》,诗云:“弭棹已伤别,不堪离绪催;十年一心人,千里同舟来。乡路予尚远,客程君未回;将何慰两端,互勉临歧材。”(卷二)

贞元八年冬欧阳詹已回到泉州晋江县家。是冬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在故居与兄弟饮酒共话除夕,作《除夜侍酒呈诸兄示舍弟》。是年十二月小,为二十九天。诗云:“莫叹明朝又一春,相看堪共赏兹身;悠悠寰宇同今夜,膝下传杯有几人。”(卷三)诗有时不我待之慨,却无不遇时的情绪。以此内容看,诗不当写于他进京应试前,而在进京应试中选后。他在晋江故居过除夕之夜实无几次,比较确知的是贞元九年春节前这个除夕。

九年春,詹有《泉州泛东湖饯裴参和南游序》。序中有“予翰苑十年之游,饱睹四方之彦”(卷十)之语,时当在九年。写窦公携俎豆为河东裴参和南游送行。

九年三月作《甘露述》。云:“述甘露昭孝德也。贞元壬申岁,福州福唐县尉清源莆田邑人,济南林公太夫人终,公每一痛哭至水浆不入口,或三日或五日,内外羸惫,殆至殒灭。癸酉将与先府君修合葬之礼,公之于事亲,存既竭其力,送终思尽其勤。曰:含襚品章则有王度,不敢之越也。……而未之窆也,春三月五日忽异气自天,氛氲下蒙,非云非烟,幂幂绵绵,彩耀光鲜,馨香馥然,起朝及暝,徘徊不散。……如是者三日。…予闻甘露之说,莫觌甘露之实,其为稀也,不亦甚乎?今为公而降,公之德岂常德欤?况殊香启途,异彩相宣,凝结丰圆,向日翻坚者哉!则其至诚所招又多矣。予执吊礼,幸获而见,珍耸不足,遂为之述。”(卷七)詹与林公为同乡之友,既参加执吊礼,又亲睹天降甘露,当在晋江老家。此文写于晋江,时在九年三月八日之后不久。

是年三月又作《二公亭记》,题下注明“泉州”。记云:“今年暮春月,邦牧安定席公,别驾置同正员前相国天水姜公,念兹邦川逼溟渤,山连苍梧,炎氛时回,湿云多来。……席公今日之化育,吾徒是以宁;姜公昔岁之弼谐,吾徒是以昌,且以之宁,又以之昌,恺悌君子也。……遂偕发为公就亭之功如墙而前陈诚于县尹,县尹允其请而为之辨(按:疑辦字之形近致误)。……复言曰:事无隐义,物有正名,地为二公而见,亭从二公而建。斯亭也,可署曰二公亭’。"后署“贞元九年三月二十五日记。”知此亭是由安、姜二公发现佳域胜境,县人为颂工公功德而建,亭成后,詹为之写记。是记当写于九年三月二十五日。

九年又写《泉州六曹新都堂记》。记云:“贞元八年刺史安定席公为邦之二祀,冬造六曹之都堂。未旬而毕。”记后明曰:“建堂之明年记。”(卷五)知六曹都堂始建于八年,而记写于九年。席公,事迹未详。席公之同僚姜公为公辅。《旧唐书·德宗纪下》:“贞元八年十一月己巳(十八日)贬右庶子姜公辅泉州别驾。”《旧唐书》卷一三八有传。在他之前的“贞元八年四月贬左谏议大夫,知制诰吴通玄为泉州司马。寻赐通玄死”。(《资治通鉴》二十三年,贞元八年)

九年七月,泉州刺史席公宴请邑中八位贡士于东湖亭。詹与席公宴,因写《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举秀才于东湖亭序》。云:“贡士有宴,我牧席公新礼也。贞元癸酉(九年)岁,邑有秀士八人,公将首荐于阙下。”“秋七月,与八人者乡饮之礼。既修,乃加之以宴肴,移已膳醴,出家醞、求丝桐匏竹,以将之选华轩胜境,以光之后。一日,遂有东湖亭之会。”时间、地点、缘由、主事之人,一一清晰。是日,参与宴集的还有客人“天水姜阅、河东裴参和、颍川陈诩,邑人济阳蔡沼左赞盛事,亦献雅章”。并说:“小子,公之旷,幸鼓微声,先八人者鸣,捧豆伺彻,时在公之侧,睹众君子之作,遂从卜商之后,书其旨为首序。”(卷九)也说明是詹中进士还乡后之作。

《回别业留别郭中诸公》诗,亦当写于此时。诗写得好,体现了其诗艺成熟时期的水平。诗云:“千山江上背斜晖,一径中峰见所归。不信扁舟回在晚,宿云已先到柴扉。”(卷三)欧阳詹别墅在晋江龙首,不在晋江城内,故题中有回别业留别之语。①

《泉州北楼记》,写于九年九月三十日,是詹九年回家省亲,见于时日记载再次赴京期间,最晚的一篇文章。《记》云:“安定席公,贞元七年下车,至九年,目之三祀,重民力而未形言。是年暮秋,岁丰农隙,有司率常典告有事于土功。公曰:斯郡之南极也,元后帝乡,实在于北,诗不云乎:心乎爱矣,遐不谓矣。欲因恋主,向方瞻瞩,惟北有

① 《欧阳行周文集》卷八《与王式书》注云:“龙首,山名也。予之别业在焉。”楼,半倾半摧,日夜阙登。”在席公的主持下,重修了此楼。正如詹自谓“小子家在委巷,多闻舆颂,艺忝儒术,每侍公居,上志下衷,两获而达,敬书其事,为之记以献。至若眺四维之云物,临万井之烟景,遐象佳致,眸莫胜观。非公有楼之素,故不之载”。(卷五)席公,乃泉州刺史,与上诸文为同一人。

十、贞元十二年任国子监四门助教

《新唐书·欧阳詹传》:“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与愈友善,詹先为国子监四门助教,率其徒伏阙下,举愈博士。卒,年四十余。”韩愈《欧阳生哀辞》则详细历述了他与詹的交友。云:“建中、贞元间,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闻詹名闾巷间。詹之称于江南也久。贞元三年,余始至京师举进士,闻詹名尤甚。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自后詹归闽中,余或在京师他处。不见詹久者,惟詹归闽中时为然。其他时与詹离率不历岁,移时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久然后去。”又说:“十五年冬,余以徐州从事朝正于京师,詹为国子监四门助教,举余为博士。”(《韩昌黎全集》卷二二)大体如是,独未讲詹任四门博士的具体时间。按欧阳詹《上郑相公书》里自谓:“五试于礼部方售乡贡进士,四试于吏部始授四门助教。”(卷八)他于贞元八年进士及第后,又参与四次吏部制科选试才中。因詹一生任职只此一授,他授四门助教当在吏部考试中选之后。又见韩文说他十五年冬已在四门助教任,且率众为韩愈请职。韩愈感其诚写了一首《驽骥赠欧阳詹》诗,詹有《答韩十八驽骥吟》,同哀他们怀才不遇。可证詹任四门助教的下限时间不会逾贞元十五年冬。欧阳詹在他的《将归赋》里说:“才还乡之半龄,又三年于歧路。”(卷一)三年歧路当指他由泉州晋江家探亲回长安后又经过三年的奔走坎坷之路才得以中选任职的。那么,如从他回长安后的贞元十年算起,则在贞元十二年,不会再早,这样计算,按时间他年年应吏部制科考试,可在十、十一、十二年三次应试。如与他上郑馀庆书对析,自谓他经过四次吏部考试,则他于贞元八年中进士后与韩愈、崔群等同参加了贞元八年的吏部考试。这样考查缕析,与“四试”、“三年”之数正合。故可知欧阳詹中吏部制科和授国子监四门助教的时间在贞元十二年(796)。况他于贞元十一年五月写的《右街副使厅壁记》只字未提他任职事。

在四门助教任工作了一段时间,詹深感职卑事闲,升迁渺茫的情况下才出游蜀汉的。

十二年八月十五日,与邵楚苌、林蕴、陈诩同到陈可封寓处华阳观赏月。有《玩月诗》和《序》。《序》云:“月可玩,玩月古也。谢赋,鲍诗,脁之庭前,亮之楼中,皆玩也。贞元十二年,欧闽君子陈可封在秦,寓于永崇里华阳观。予与乡故人安阳邵楚苌、济南林蕴、颍川陈诩亦旅长安,秋八月十五日夜诣陈之居修厥玩事。”诗也云:“八月三五夕,旧嘉蟾兔光;斯从古人好,共下今宵堂。”(卷九)皆标明时日。惜其他四人无诗可考。

一一、蜀中之游

唐时一般人游蜀所经路线:一从大散关,顺故道水,再入嘉陵江南下;一从斜谷、褒谷,经梁州,入巴蜀。欧阳詹入蜀则过大散关,出蜀,则经梁州、顺骆谷回长安。

欧阳詹《益昌行》诗序云:“贞元年中,天子以工部郎中兴元少尹吴兴沈公长源(《全唐诗》作“陆长源”,误)牧利州。其为政五年,予旅游由于利,睹人安俗阜,钦所以美,作诗一章。利州,故益昌郡也。目曰《益昌行》。”诗云:“驱马至益昌,倍惊风俗和。”(卷三)知詹旱路策马奔利州。《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十二“褒水”条云:“汉孝武帝时,人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张汤。汤问其事,因言:‘抵蜀从故道,多坂,回远。今开褒水至斜,间百余里,以车转,从斜下渭。如此,汉中之谷可致,山东从沔无限,便于砥柱之漕。且褒、斜林木竹箭之饶,拟于巴、蜀。'天子然之,拜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里。道果便近,而水多湍石,不可漕,遂止。”与詹驱马至益昌正合。考《册府元龟》卷一三一所载贞元九年诏:“前利州刺史狄博济……可卫尉少卿。”沈长源当在狄之后授任。自贞元九年“为政五年”,是贞元十四年。

欧阳詹入蜀过秦岭有《题秦岭》诗,云:“南下斯须隔帝乡,北行一步掩南方;悠悠烟景两边意,蜀客秦人各断肠。”(卷三)又有《题梨岭》诗:“南北风烟即异方,连峰危栈倚苍苍;哀猿咽水偏高处,谁不沾衣望故乡。"(卷三)

詹入蜀当与同里好友林蕴为伴,至益昌分手,詹入剑州,蕴顺嘉陵南下。《新唐书·林蕴传》云:“林蕴,字复梦,泉州莆田人。蕴世通经(贞元四年以明经及第),西川节度使韦皋辟为推官。迁礼部员外郎,出为邵州刺史,复坐赃,杖流儋州而卒。”

《与林蕴同之蜀途次嘉陵江认得越鸟声呈林》题下注云:“林亦闽中人也。”诗云:“正是闽中越鸟声,几回留听暗沾缨;伤心激念君深浅,共有离乡万里情。”(卷三)如果说入利州他们还是驱马旱路,出利州则可乘舟以览嘉陵江之胜了。

经过秦蜀交界的栈道,叹其险峻而写《栈道铭》并序。序云:“秦之坤,蜀之艮,连高夹深,九州之险也。阴溪穷谷,万仞直下,奔崖峭壁,千里无土,亘隔呀绝,巉巉冥冥,麋鹿无蹊,猿猱相望,自三代而往,蹄足莫之能越。秦虽有心,蜀虽有情,五万年间,夐不相接。……有川不可以舟涉,有山不可以梯级。粤有智虑,以全玄造,立巨衡而举追氏,缒悬垆以下梓人。猿垂绝冥,鸟傍危岑,凿积石以金刀,梁半空于木用。斜根玉垒,旁缀青泥,截断岸以虹矫,绕翠屏而龙豌。坚劲交固,云横砥平,总庸蜀之通途,统岐雍之康庄,都邑之能步。”(卷四)可见詹曾身历其境,以睹其情,写出了自己亲身的体察与感受。

欧阳詹与林蕴同至蜀门分路,有《蜀门与林蕴分路后屡有山川似闽中因寄林蕴》诗。题注云:“蕴亦闽人也。”诗云:“村步如延寿,川原似福平。无人相与识,独自故乡情。”诗中注:“延寿、福平,皆闽中川原之名。延寿即蕴之别墅在焉,福平即予之别墅在焉。”(卷二)

欧阳詹入蜀后,曾到韦皋府谒拜作客。将归时,有《蜀中将回留辞韦相公》诗:“宁体即云构,方前恒食玉。贫居岂及此,要自怀归忆。在梦关山远,如流岁华逼。明晨首乡路,迢递孤飞翼。”(卷二)岑仲勉《读全唐诗札记》与吴汝煜、胡可先《全唐诗人名考》谓《全唐诗》欧阳詹此诗题《蜀中将归留辞韦相公贯之》考此题疑有误,而其人为韦皋,甚是。其实,《四部丛刊》影上海涵芬楼借平湖葛氏传朴堂藏明刊本,即作“韦相公”,原题不误,如一查此书,即可晓得。韦皋,《旧唐书·韦皋传》云:“韦皋,字城武,京兆人。贞元元年(785),拜检校户部尚书,兼成都尹、御史大夫、剑南西川节度使,代张延赏。十二年二月,就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十七年十月,赐第于崇仁里,皋以功加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封南康郡王。顺宗即位,加检校太尉。是岁,暴疾卒,时年六十一。在蜀二十一年。”西川节度使府治所在成都,属益州,东北邻汉州,汉州东北邻绵州,《新唐书·韦皋传》所记同。诗题明书“韦相公”,韦皋于贞元十二年二月加中书门下平章事,则有宰相之称,称相公,正合。如与沈长源刺利州对析,则时为十四年矣。

欧阳詹与林蕴相别于蜀门,当是詹出蜀门,林蕴送别而作。詹有《出蜀门》诗:“北客今朝出蜀门,翛然领得入时魂;游人莫道归来易,三不曾闻古老言。”(卷三)正写他从京师来蜀,自称北客,而又出蜀的景况。

《咏德上韦检察》诗注云:“即韦相之弟也。”按《新唐书·韦皋传》云:兄聿,弟平。“平与皋斩朱泚使者,间走奉天上功,擢万年尉。”然诗题称“检察”者,未详。又以诗中所写:“少华类太华,太室似少室;亚相与丞相,亦复无异质。……连城鸾凤分,同气鱼龙出。并力革夷心,通筹整师律。英豪愿回席,蛮貊皆屈膝。中外行乡途,寰瀛溥清谧。”(卷二)显系写韦皋与弟同在蜀的事迹。

从詹所写《别柳由庾序》云:“予劝裨尧而补舜,柳颔而不对。贞元十三年七月十六日,绵州紫极宫黄箓斋场别。”(卷九)知詹时有绵州之行。他游蜀当在十三、十四年间。詹曾有《益昌行》,益昌属山南西道利州,在剑门北。过剑门即是剑州地,剑州西邻为绵州。由绵州西过汉州,便到益州的成都,欧阳詹入川谒韦皋则必经这些地方。从时间分析,此诗是入川时作。

一二、游山南西道梁州兴元

欧阳詹有《述德上兴元严仆射》二首。严仆射,即严震。《旧唐书·严震传》:“严震,字遐闻,梓州盐亭人。建中三年,代贾耽为梁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观察等使。及朱泚窃据京城,车驾发奉天,及入骆谷,李怀光遣数百骑来袭,赖山南兵击之而退,舆驾无警急之患。寻加震检校户部尚书,赐实封二百户。三月,德宗至梁州。其年六月,收复京城,车驾将还京师,进位检校尚书左仆射。诏曰:‘朕遭罹寇难,播越梁、岷,烝庶烦于供亿,武旅勤于扞卫。凡百执事,各奉厥司,眷于是邦,复我兴运,宜加崇大,以示将来。宜改梁州为兴元府,官名品制,同京兆、河南府;郑县升为赤,诸县升为畿。见任州县官,考满日放选,百姓给复一年。洋州宜升为望,见任州县官,考满减两选。山南西道将士,并与甄叙。’以震为兴元尹,赐实封二百户。十一年二月,加同平章事。(按:《旧唐书·德宗纪下》:“十二年春正月乙丑(通鉴作二月已巳)十日,正月无乙丑日。兴元节度使严震加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贞元十五年六月卒,时年七十六岁。”《新唐书·严震传》所记事迹同。权德舆《唐故山南西道节度营田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兴元尹上柱国冯翊郡王赠太保严公墓志铭》并序(《全唐文》卷五○五)所记事迹也同,只是记其卒年为“十六年六月”。《旧唐书·严震传》、《德宗记》、《新唐书·严震传》所记均为“十五年”。恐“十六年”之六为“五”之误。从诗中“心合云雷清祸乱,力回天地作阳春”。“推车阃外主恩新,今日梁州草遍春。玉色据鞍双节下,扬兵百万路无尘。”(卷二)所指皆平定朱泚之乱及诏表彰梁州事。

《赠山南严兵马使》,题下注云:“即仆射堂弟也。”诗云:“为雁为鸿弟与兄,如雕如鹗杰连英。天旋地转烟云黑,共鼓长风六合清。”(卷三)则把他与族兄并提。此人当是严砺。《旧唐书》卷一一七《严震传》后有《严砺传》云:“严砺,震之宗人也。历职至山南东道节度都虞侯、兴州刺史、兼监察御史。贞元十五年,严震卒,以砺权留府事,兼遗表荐才堪委任。七月,超授兴元尹,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支度营田、观察使。元和四年三月卒。”《旧唐书·德宗纪下》云:“十五年秋七月乙巳(三日),以兴州刺史、兴元都虞侯严砺为兴元尹、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度支营田观察等使。”《新唐书·严砺传》云:“严砺字元明,震从祖弟也。少为浮屠法,太守见之,伟其材,表为玄武尉。震在山南,署牙将。德宗之幸,主馈饷有功。然轻躁多奸谋,以便佞自将。累为兴州刺史。震卒,以砺权主留府事,遗言荐之,即拜本道节度使。"《元和姓纂》卷五“严”氏条云:“唐检校左仆射严震……震从祖弟砺,检校左仆射、山南西道节度使。”

吴汝煜、胡可先《全唐诗人名考》据《述德上兴元严仆射》诗中“心合云雷清祸乱,力回天地作阳春”二句,断定此诗作于贞元初,不妥。严震于贞元十二年二月,以兴元尹加检校左仆射,诗称其为“仆射”,当在此后。又与《赠山南严兵马使》中其族弟严砺仕历对考,砺能称得上“兵马使”者,当在他为兴州刺史、兴元都虞侯之后,不当在贞元初为牙将之时。

《欧阳行周文集》卷三还有一首《自南山却赴京师石臼岭头即事寄严仆射》诗,也是写给严震,并述对其关照的感激,诚如诗云:“因高回望沾恩处,认得梁州落日边。”他由梁州回长安当是与洪孺卿同行,而途经骆谷,并有诗为记。《与洪孺卿自梁州回途中经骆谷见野果有闽中悬壶子既同采摘用呈之》,题下注云:“洪亦闽人。”诗云:“青苞朱实忽离离,摘得盈匡泪更垂;上德同之岂无意,故园山路一枝枝。”(卷三)骆谷在梁州东北,从梁州,经兴道,华阳,入骆谷路①,是由梁州去长安的近路。骆谷西有斜谷、褒谷,东有子午谷,皆为山南北越秦岭抵长安的通道。

由此数诗对考,他这次的梁州之行,在贞元十二年二月以后,十五年严震卒以前。是否与他十三、十四年蜀中之游为一次,殊可考虑。如同为一次,则秋之回长安也有可能。如是这样,则欧阳詹游蜀川、兴元在十三四年。

詹有《送张陲山南谒严相公序》,既标榜严震,也荐举张,名曰送序,实则荐书,可见詹对严的敬重。由此情推测,拟此序写于他由梁州回长安后。

詹有《太学张博士讲〈礼记〉记》云:“予职在下庠,亦掌有教道,惟始洎终,睹公之美,敬书盛事,记诸屋壁,拜列当时执简抠衣者于左偏。贞元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可证他于十四年春夏之交已由梁

《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二《骆谷》:骆谷在长安西南,南口曰傥谷,北口日骆谷,去长安二百里。州回到长安。

一三、贞元十五年五月至十月游同州韩城,为友郑伯义写《同州韩城县西尉厅壁记》

《记》云:“贞元十五年春,余友人荥阳郑伯义授焉。郑自上叶,声名为天下闻。郑以明经登科,又三举进士屈于命;词学亦流辈推内行第一。其受命之年五月余诣焉,十月又诣焉。见东厅有记,西厅无记,因请书其姓氏序于左。其或先于郑,芳馨犹在者,亦得之于郑系,于郑谱皆系若谱。”(卷五)此记后署十月十五日记,当写于是时,为他第二次游韩城所写。郑伯义,字居方,郑州荥阳人,欧阳詹友。欧阳詹《与郑伯义书》云:“仆忝居方交游,自贞元之初于今十有三祀,熟得居方之为人。甘旨可求,则已在尊长之前矣;衣食可让,则已在兄弟之边矣;急难当行,则必在交游之先;礼义当往,则无在时贤之后。……二年间,见居方求试于词场,仆恨恨如失。才如居方,地如居方,方如所得讵止乎?然诸科中升乎一科矣。”(卷八)书当写于郑任韩城尉前,二考进士不中之后,此书正表示了他对好友的同情与规劝。郑伯义任韩城县尉在贞元十五年春。韩城:《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关内道二同州有韩城县。古韩国及梁国,汉为夏阳之地。韩国故城在今县理南十八里。梁国在今县理南二十三里,有少梁故城。随文帝分郃阳于此置韩城县,春秋秦、晋战于韩原,即此地也。龙门山在北五十里。龙门戍在县东北,极险峻。后周于此置龙门关”。

一四、北游太原

欧阳詹于贞元十四年(798),两应博学宏词科不受。一平选被驳,又一平选,中选后,授任四门助教。他因对国子监考格选任制度不满,于贞元十五年春,以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助教的身份,向时宰郑馀庆《上郑相公书》,说他“五试于礼部,方售乡贡进士,四试于吏部,始授四门助教”,而“人寿百岁七十者稀,某今四十年有加矣”。如按规定“四门助教限以四考格,以五选十年方易之官也。自兹循资历级,然得太学助教,其考选年数,又如四门。若如之,则二十年矣。自兹循资历级,然得国子助教,其考选年数又如太学。若如之,则三十年矣。三十年间未离助教之官”。(卷八)这样下去人生百年,七十者稀,哪还有机会睹高衢涉远途呢?他的上书并没有得到宰相的答复,郁愤中于是年夏游太原。欧阳詹游太原事迹,其同时代人孟简《咏欧阳行周事并序》所述颇详。

序云:闽越之英,惟欧阳生,以能文擢第。爰始一命,食太学之禄,助成均之教,有庸绩矣!我唐贞元年己卯岁(十五年),曾献书相府,论大事,风韵清雅,词旨切直。会东方军兴,府县未暇慰荐。久之,倦游太原,还来帝京,卒官灵台。悲夫!生于单贫,以询名故,心专勤俭,不识声色,及兹筮仕,未知洞房纤腰之为蛊惑。初抵太原,居大将军宴,席上有妓,北方之尤者,屡目于生。生感悦之,留赏累月,以为燕婉之乐,尽在是矣。既而南辕,妓请同行。生曰:“十目所视,不可不畏,辞焉,请待至都而来迎。"许之,乃去。生竟以蹇连不克如约。过期,命甲遣乘,密往迎妓,妓因积望成疾,不可为也。先死之夕,剪其云髻,谓侍儿曰:“所欢应访我,当以髻为贶。"甲至,得之,以乘空归,授髻于生。生为之恸哭,涉旬而生亦殁。则韩退之作何蕃书所谓欧阳詹生者也……(《全唐诗》卷四七三)

孟简云:“初抵太原,居大将军宴”,欧阳詹这次游太原写有《咏德上太原李尚书》、《和严长官秋日登太原龙兴寺阁野望》、《奉和太原郑中丞登龙兴寺阁》、《太原和严长官八月十五日夜西山童子上方玩月寄中丞少尹》、《陪太原郑行军中丞登汾上阁中丞诗曰:汾楼秋水阁,宛似到阊门;惆怅江湖思,惟将南客论。辄书即事上答》(注云:南客即詹也)、《太原旅怀呈薛十八侍御齐十二奉礼》等诗,李尚书即李说(也写作“悦”),《旧唐书·李说传》:李“正拜河东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说在镇六年,初勤心吏职,后遇疾,言语行步蹇涩,不能录军府之政,悉监军主之。十六年十月卒,年六十一”。“是月,制以河东节度行军司马郑儋检校工部尚书,兼太原尹、御史大夫、河东节度度支营田观察等使、北都留守。在任不期年而卒。”郑中丞即接替李说的郑儋。《旧唐书·德宗纪下》云:“贞元十一年五月甲申(十八日),河东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李自良卒。癸巳(二十日),以通王谌为河东节度使,以河东行军司马李悦为河东节度营田观察留后,北都副留守。”“贞元十六年十月己丑(二十四日),河东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李悦卒。甲午(二十九日),以河东行军司马郑儋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河东节度使。”“贞元十七年八月戊午(二十八日),以河东行军司马严绶检校工部尚书,兼太原尹、御史大夫、河东节度使。”诗中的严长官当是严绶。

郑儋,韩愈《唐故河东节度观察使荥阳郑公神道碑文》云:“德宗晚节储将于其军,以公为河东军司马。能以无心处嫌间,卒用有就,贞元十六年,将说死,即诏授司马节,节度可东军,除其官为工部尚书,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十七年疾,八月庚戌(二十日)薨,享年六十一。”(《韩昌黎全集》卷二六)是以郑儋在李说为太原尹时任行军司马。郑儋的那首《登汾上阁》诗载《全唐诗》卷七八三。

严长官,即严绶。《旧唐书·严绶传》:“绶,大历中,登进士第,累佐使府。贞元中,由侍御史充宣歙团练副使,深为其使刘赞委遇,政事多所咨访。十二年,赞卒,绶掌宣歙留务,倾府藏以进献,由是有恩,召为尚书刑部员外郎。天下宾佐进献,自绶始也。未几,河东节度使李说婴疾,事多旷弛,行军司马郑儋代综军政;既而说卒,因授儋河东节度使。儋既为帅,德宗选朝士可以代儋为行军司马者,因绶前日进献,上颇记之,故命检校司封郎中,充河东行军司马。不周岁,儋卒,迁绶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太原尹、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充河东节度支度营田观察处置使。”《新唐书·严绶传》:“河东节度使李说病,军司马郑儋总其政,说卒,代为节度。至是,帝颇忆绶所献,故擢为河东司马。明年,儋卒,即检校工部尚书,代其使。”

从以上史料分析可知,李说、郑儋、严绶同在太原的时间,只可能是贞元十六年秋。时李说虽病而尚在太原职任,郑儋虽代总军政之事,然衔仍为军司马,严绶在太原,尚无授司马之任,诗称其为长官,疑在于此。大有可能的是严绶在李说卒之前,就被派到太原协助郑儋处理军政事务,时他仍为朝官检校司封郎中。从诗中提供的情况看,儋在太原同登临游赏者是郑、严等,没有李说,而詹《咏德上太原李尚书》诗,只咏李说军政功绩,可见此时李已病笃难以理事。如《陪太原郑行军中丞登汾上阁》不仅写他与郑儋同登上汾上阁览胜,郑还有诗作,两人你唱我和颇惬意。郑儋这首五绝小诗,虽不算绝佳,却也当行切题。《和严长官秋日登太原龙兴寺阁野望》中“百丈化城楼,君登最上头。”(卷二)说严绶颇为活跃健登。《太原和严长官》诗,则写他们同在西山童子上方玩月,也是颇潇洒的。这首诗中有“宜裁济江什,有阻惠连欢”二句,借谢灵运与从弟惠连事,以惠连指严绶,那么“中丞少尹”为谁,岂非绶之兄否?据武元衡《刘商集序》:“……冯翊严绅,绅弟绶及余伯舅,洎于子夏,咸以儒业相资,冠胄群族,雄词丽句,遍在人间。”绅官终殿中侍御史,卒年较早,而绶“事兄嫂过谨,为时所称”。与所用灵运惠连兄弟事正合。

欧阳詹在太原期间还写了一首《太原旅怀呈薛十八侍御齐十二奉礼》,从“前来称英俊,有食主人鱼;后来曰贤才,又受主人车。”知詹若干年前曾游过太原,受到主人款待;这是第二次来,又受到主人的款待。诗又云:“湖口百家周,赁庑三月余。”则说他在太原长达三个月之久。“眼见寒序臻,坐送秋光除”(卷二),说他最迟离太原已是深秋天气转寒之时。这季节与李、郑、严三人交游为同一时间。

当欧阳詹离开太原回秦地长安途中,写了一首《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诗:“驱马觉渐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匏,早晚期相亲。”(卷二)后人以此诗说他在太原恋妓,确有此事。时人孟简《咏欧阳行周事》诗云:“有客西北逐,驱马次太原。太原有佳人,神艳照行云。座上转横波,流光注夫君。夫君意荡漾,即日相交欢。定情非一词,结念誓青山。生死不变易,中诚无间言。此为太学徒,彼属北府官;中夜欲相从,严城限军门。白日与同居,君畏仁人闻。忽如陇头水,坐作东西分。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本达京师回,贺期相追攀。宿约始乖阻,彼忧已缠绵。”(《全唐诗》卷四七三)于此事,黄璞《欧阳行周传》也有记载:“贞元八年登进士第。毕关试,薄游太原,于乐籍中因有所悦,情甚相得。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洒泣而别,仍赠之诗。寻除国子四门助教。”钱基博《韩愈志·韩友四子传第四》云:“尝游太原,于乐籍中有所眷,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洒泣而别;道中寄以诗曰: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谅多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瓠①,早晚期相亲!’寻除国子四门助教,住京,不即迎。”所云欧阳詹遇太原妓事,属实;定詹此游太原的时间在除四门助教前,与詹行止不合,詹这次游太原在除国子四门助教后。


《欧阳行周文集》作“匏”,钱基博《韩愈志》作“瓠”。

(源自、《韩愈大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