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日 星期三

欧阳詹传(二)


三、隐居潘湖三年

《与王式书》云:“先与灵元道士、虹岩逸人有潘湖合炼奉养之契,乞从宿志,勤勤恳恳,获与灵元、虹岩同居者三年。”可证欧阳詹从莆阳读书回晋江后,曾与灵元道士、虹岩逸人相约合炼奉养于潘湖。《欧阳行周文集》作者自注云:“灵元道士、虹岩逸人,某乡人也。道士,蔡明濬。逸人,罗山甫。灵源、虹岩其所居山名也。潘湖,山上下所居地名。”(按:正文作“元”注文作“源”。)

四、建中三年秋离家赴长安应试

①按《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八《江南道五》:“泉州辖晋江县,为郭下。莆田县西南至州一百五十里。"不当为“四百里”。从上文考知,兴元元年欧阳詹已在京师长安写《回鸾赋》,知他最迟此年已在长安。又知他是头年起身而明年到长安,则他由晋江起身最迟应在兴元元年前一年,即建中四年。詹赴京应试是常衮观察福建时促成的,而四年正月他已病故,则詹由晋江起身赴京的时间应是建中三年。又常衮为福建观察使始于建中元年五月十六日,从受命至任也得一段时间,况潮、福皆为东南沿海偏远之地,距长安七八千里,消息传递须得旷日。所以,他到福建后而了解到晋江文士的情况也得一定时日,况反复询情问卜,乡试荐举,把詹进京时间再向前推,也有困难。其《将归赋》云:“忆求名于薄艺,曾十稔以别离;才还乡之半龄,又三年于路歧。”(卷一)一稔为一年,古代谷物一年一熟,因称年为稔。《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已侈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也。”詹从别家至第一次还乡为十年。从他贞元九年夏秋以前写的大量文章看,他回乡在他贞元八年得中进士以后。如按他贞元八年春夏离长安,秋冬至晋江的话,那么上推十年,恰为建中三年。从他写的《出门赋》所写情景与季节看,他第一次别亲,时在深秋。《出门赋》云:“出门辞家也。人有志而斯逞,予纷然而远游。别天性之至慈,去人情之好仇。严训诫予以勿久,指蒲柳以伤秋。弱室咨予以遄归,目女萝而起愁。心眷眷以缠绵,泪浪浪而共流。……越三江逾五岭,望尧旌而求试。庶亦呈功取爵,建德扬名,获甘旨而报勤,光昼锦以回衡。如弧斯张,如鸟斯征,射百步而期中,飞三年而必鸣。萧飘天寒,峥嵘岁晚,鹊联翩以不定,蓬悠扬而自转。逮前程之尚遥,顾所离而日远。……”(卷一)又《与王式书》云:“至其秋,大人则有遣从计吏之命。当发之日,大人及慈亲祭行于东郊。……受遣之明年达于长安。”《泉州赴上都洛阳亭留别舍弟及故人》:“天长地阔多歧路,身即飞蓬共水萍;匹马将驱岂容易,弟兄亲故满离亭。”(卷三)写他离家赴京,舍弟故人送至泉州离别情景。《春日途中寄故园所亲》写于建中四年春,赴京途中。诗云:“客路度年行(《全唐诗》作“华”),故园未云返。悠悠去源水,日日祗有远。始叹秋叶零,又看青草晚。寄书南飞鸿,相忆剧乡中(《全唐诗》作“县”)。”(卷二)正写从秋到春的途中景色及刚离家的情感。《旅次舟中对月寄姜公》诗也写于应试长安旅途。诗云:“应同故园夜,独起异乡愁。那得休蓬转,从君上庾楼。”表述他应试离乡之情。诗题下注明“此公(姜),丁泉州门客”。(卷二)丁泉州,乃泉州刺史丁琼。按欧阳詹《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举秀才于东湖亭序》写于他中进士后回乡省亲的贞元九年,泉州刺史乃席公,此丁琼当是他赴京应试时的刺史,可证诗写于此时。

五、贞元二年冬有怀州、殷墟、临漳等地之行

欧阳詹长安应试游宦,连年不得其志,贞元二年秋冬间有东北边地之行。《怀忠赋序》云:“丙寅岁,因受谴,季冬之月,次于殷墟,历关龙逢墓焉。昔聆其风未尝不回肠陨涕,睹夫茔垄心又增伤,遂写愤于言为赋以吊。先生以忠谏致命,故以怀忠命篇。”(卷一)丙寅岁即贞元二年(786),季冬者当为十二月。赋辞云:“风飕飕于衰草,烟茫茫乎平陆。思凄凄而填臆,泪淫淫以盈目。"写隆冬衰煞节令,并以此氛围衬托他凄凄伤怀恸哭之情。借哭悼古人而抒自己受谴的胸中之怨愤。

到临漳,登铜雀古台,触景伤情,借歌而哭。写《铜雀妓》:“萧条登古台,回首黄金屋。落叶不归林,高陵永为谷。妆容徒自丽,舞态阅谁目。呜咽德帷前(《全唐诗》作“惆怅德帷空”),歌声苦于哭。”(卷二)萧条、落叶,既烘托气氛,也表明节令。铜雀台,汉末建安十五年曹操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故址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铜雀台高十丈,周围殿屋一百二十间。于楼顶置大铜雀,舒翼若飞,故名铜雀台。曹操遗命诸子,死后葬邺城西岗,诸妾与伎人皆著于台上,置床帐,每月初一、十五向帐前唱曲作伎,曲名《铜雀妓》。

欧阳詹于贞元十六年游太原时写的《太原旅怀呈薛十八侍御齐十二奉礼》诗云:“前来称英俊,有食主人鱼;后来曰贤才,又受主人车。"(卷二)可证他早年曾游太原。疑贞元二年这次出游,先到北都太原,达塞上营州。有《塞上行》诗云:“闻说胡兵欲利秋,昨来投笔到营州;骁雄已许将军用,边塞无劳天子忧。”(卷三)提到他曾因在京师考试未中,想到边塞藩镇从戎,到达营州。营州,属河北道,上都督府,治所在柳城,即今辽宁省朝阳县。属平卢军、平卢节度使。此举并没有成功,于是冬又返回洛阳。《怀忠赋并序》、《铜雀妓》就是顺程回洛途中所写。

他经临漳、殷墟南下,又经怀州,回到洛阳,有《自怀州却赴洛途中作》诗云:“惆怅策疲马,孤蓬被风吹。昨东今又西,冉冉长路岐。岁晚树无叶,夜寒霜满枝。旅人恒辛苦,冥寞天何知?”(卷二)

六、贞元五、六年,在京师长安,写《曲江池记》、《德胜颂二章》并序

《曲江池记》辞艺颇佳,然也颂圣之辞,云:“小子幸因受遣观光上国,身不佞而自弃,日无名以多暇,询奇览物,得之于斯。瞩太始之玄造,访前迹于硕老。……有功如彼,有德若此,代之君子,盖有知之而不述,今民无德而称焉。辄粗陈其旨,刊诸片石,庶元元荷,日用之力也。贞元五年岁在己巳夏五月十有五日记。”(卷五)

《德胜颂序》云:“唐贞元六年,岁庚午。阴阳家流曰:岁在午,人马食土。’人之所食也谷,马之所食也草,今言食土;明岁无嘉谷,而野无青草……”集作贞元八年,《全唐文》作“六”,作六是。因庚午为贞元六年。况全文都讲午年天灾多,如云:“自春三月至于夏五月,或赫日杲杲,或密云溶溶,为燋灼,为霖淫,似不日而至。”而是年由于皇帝德胜,云:“皇帝非徒能御之,又易之为大庆殊祥,其于道德可谓充塞洋溢,光今而迈古矣!元元蚩蚩,呜呜哑哑歌圣代者,动天殷地,以夜继昼,而其词未弘。辄为颂二章,用贻于康衢庶事,明而声畅,流乎无穷,而以德胜目篇。”(卷六)据《旧唐书·宪宗纪下》记载:贞元六年正月大雪,四月大风雷,闰四月庚申,太白、辰星聚东井,戊午,始雨。是夏,淮南、浙东西、福建等道旱,井泉多涸,人渴乏,疫死者众。以此,十月文武百僚京城道俗抗表请徽号,德宗才会说:“朕以春夏亢旱,粟麦不登,朕精诚祈祷,获降甘雨,既致丰穰,告谢郊庙。朕倘禋祀而受徽号,是有为为之。勿烦固请也。"这情景正与詹《德胜颂二章》序所讲实事合。如《颂》曰:“岁在午,天灾于常,昔人食土,今我饫粱。匪徒我饫粱,鳏寡千箱。盛矣乎!我皇之德,变眚为祥,休哉德兮。"(卷六)当是为仕进而发的歌德之文。

又撰《福州南涧寺上方石像记》。云:“予则求福不回者焚香跪仰,或从释子之后,故于巉巉之余仞,聊书其所由来。贞元六年七月十五日。”(卷五)

七、贞元七年作《唐天志》

《志》云:“至皇帝以孚皇唐,百七十有载,皇帝御宇之十四祀也,岁在辛未,实贞元七年(791)。其受命率道,天与生生,如情之秋欤?神哉,灵哉?”“是岁也,扶风窦公参、河中董公晋辅政之三年,赵郡李公纾为天官之四年,范阳卢公征为地官之元年,范阳张公濛为春官之二年,昌黎韩公洄为夏官之三年,吴郡陆公贽同为夏官之二年,京兆杜公黄裳为秋官之二年,清河张公式为冬官之五年,夫太宰六官,于天子之为理,亦澄派而清洪流者,故列于斯志之末。”(卷七)所记诸人之任时间大体相合。贞元七年大水成灾,与所记亦合。《旧唐书·窦参传》云:“明年,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领度支、盐铁转运使。每宰相间日于延英殿召对,诸相皆出,参必居后久之,以度支为辞,实专大政。……贬郴州别驾,贞元八年四月也。”《旧唐书·德宗纪下》:“贞元五年二月庚子(9日),以御史中丞窦参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兼转运使。”“八年四月乙未(11日),贬中书侍郎、平章事窦参为郴州别驾。”《新唐书·窦参传》记载同,然不出具体时间。《德宗纪》:“五年二月庚子,御史大夫窦参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八年乙未,贬窦参为郴州别驾。”韩愈《董公行状》:“公讳晋,字混成。贞元五年,由太常拜门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韩昌黎全集》卷三七)《旧唐书·董晋传》:“贞元五年,迁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时政事决在窦参,晋但奉诏书,领然诺而已。”《德宗纪下》:“五年二月庚子,以大理卿董晋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御史中丞窦参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兼转运使。”“九年五月丙戌(当为午),以门下侍郎,平章事董晋为礼部尚书,罢执政事。”丙戌当为丙午之误。前一日为乙巳日曾记韦皋奏事,乃二十八日,因何后一日会成丙戌(九日)呢?《新唐书·董晋传》:“贞元五年,以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方窦参得君,裁可大事不关咨晋,晋循谨无所驳异。”《德宗纪》:“五年二月庚子,大理卿董晋为门下侍郎,御史大夫窦参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九年五月丙午(二十九日),董晋罢。”窦、董二人同时辅政,“辅政三年”,当在贞元七年。《旧唐书·德宗纪下》:“贞元八年二月己酉(二十四日),吏部尚书李纾卒。”《李纾传》也云:“卒于官,年六十二。贞元八年,赠礼部尚书。”吏部尚书为赠官。《新唐书·李纾传》:“进吏部侍郎。年六十二,赠礼部尚书。”所记赠官不合,然年岁正合。《旧唐书·卢征传》:“卢征,范阳人也,家于郑州之中牟。人为右司郎中,骤迁给事中。户部侍郎窦参深遇之,方倚以自代。贞元八年春,同州刺史阙,参请以尚书左丞补之,特诏用征,以间参腹心也。”《旧唐书·韩洄传》:“贞元二年正月,以洄代太真为刑部侍郎,寻复为兵部侍郎。贞元七年十一月,为国子祭酒。”陆贽“贞元六年二月丙戌(十九日),以中书舍人陆贽权兵部侍郎”。“七年八月丙申(八日),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郎,罢学士。”(《旧唐书·德宗纪下》)《旧唐书·陆贽传):“七年,罢学士,正拜兵部侍郎,知贡举。八年四月,窦参得罪,以贽为中书侍郎、门下同平章事。”从以上资料比证,证明只有贞元七年,所列诸人以不同官职同居朝官辅政。故此文写于贞元七年秋无疑。如云八年,则参已贬,李已卒;如向上推则又与卢、陆二人任官时间不合。贞元七年秋正是所列诸公任官时间的恰同点。

这是一篇颂政歌德之文,如《志》结尾所云:“夫太宰六官于天子之为理,亦澄派而清洪流者,故列于斯志之末。”大约也是为中进士试的自我宣传吧!为其对詹步入仕路至关重要,特列出。

八、贞元八年(792)进士及第

《新唐书·欧阳詹传》云:“举进士,与韩愈、李观、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联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永乐大典》载《莆阳志》引《登科记》云:“欧阳詹,贞元八年进士及第。”《能改斋漫录》:“欧阳詹第三人。”《唐语林》卷四“企羡”:“闽自贞元以前,未有进士。观察使李锜始建庠序,请独孤常州及为《新学记》云:‘缦胡之缨,化为青衿。林藻弟蕴与欧阳詹睹之叹息,相与结誓,继登科第。”《永乐大典》引《莆阳志》:“贞元以前,莆人未登进士者。七年,林端公藻始擢第。”藻,字纬乾,林披子,蕴之弟。林蕴,字梦复(一作“复梦”)披第六子,贞元四年明经及第。《新唐书·林蕴传》:“林蕴字复梦,泉州莆田人。父披,字茂彦,署临汀令,以治行迁别驾。”詹有《蜀门与林蕴分路后屡有山川似闽中因寄林蕴》诗,注云:蕴亦闽人也(卷二)。林氏兄弟与欧为同乡同学友。

页元八年进士试赋题“明水”,状头贾稜及陈羽、韩愈皆有《明水赋》,《欧阳行周文集》也有《明水赋》。詹《有所恨二章》诗序云:“予待试京师六年,与马生相知者四秋,性与情相合也,衣与食相同也。予及第,归觐故林。”(卷六)《及第后酬故园亲故》云:“才非天授学非师,以此成名曩岂期。杨叶射频因偶中,桂枝材美敢当之。称文作艺文惭德,相贺投篇料愧词。犹著褐衣何足羡,如君即是载鸣时。”(卷二)又有《御沟新柳》诗,亦八年进士试诗题。诗注云:“贞元八年及第省试。”诗云:“东风韶景至,垂柳御沟新。婿作千门秀,连为一道春。柔荑生女指,嫩叶长龙鳞。舞絮回青岸,翻烟拂绿𬞟。王孙初命赏,楚客欲伤神。芳意堪相赠,一枝光远人。”(卷二)

九、进士及第后,曾回晋江省亲

欧阳詹于贞元八年进士及第后曾回晋江省亲,具体时间在八年春夏至九年夏秋。而真正在晋江故里停留的时间只有半年多。

《将归赋》回忆他这次回家时说:“忆求名于薄艺,曾十稔以别离。才还乡之半龄,又三年于歧路。”(卷一)十稔为十年。(《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已侈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矣。”)从八年上推十年,恰为德宗建中三年。欧阳詹回晋江当是从长安经东都洛阳,南行经汝川、许州、襄阳、江夏,然后刺舟东下的。过汝州有《汝川行》诗云:“汝坟春女蚕忙月,朝起采桑日西没。”(卷二)时在春夏之交。过许州有《许州途中》诗:“秦川行尽颍水长,吴江越岭已同方。征途渺渺烟茫茫,来得还乡伤近乡。随萍逐梗见春光,行乐登台斗在旁。林间啼鸟野中芳,有似故园皆断肠。”(卷二)明说他由秦川东归至颍川。汝、颍切近,二诗当写于同时。在江夏与辛三十分别,有《江夏留别辛三十时自襄阳同舟而下予归闽辛从此赴举》,诗云:“弭棹已伤别,不堪离绪催;十年一心人,千里同舟来。乡路予尚远,客程君未回;将何慰两端,互勉临歧材。”(卷二)

贞元八年冬欧阳詹已回到泉州晋江县家。是冬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在故居与兄弟饮酒共话除夕,作《除夜侍酒呈诸兄示舍弟》。是年十二月小,为二十九天。诗云:“莫叹明朝又一春,相看堪共赏兹身;悠悠寰宇同今夜,膝下传杯有几人。”(卷三)诗有时不我待之慨,却无不遇时的情绪。以此内容看,诗不当写于他进京应试前,而在进京应试中选后。他在晋江故居过除夕之夜实无几次,比较确知的是贞元九年春节前这个除夕。

九年春,詹有《泉州泛东湖饯裴参和南游序》。序中有“予翰苑十年之游,饱睹四方之彦”(卷十)之语,时当在九年。写窦公携俎豆为河东裴参和南游送行。

九年三月作《甘露述》。云:“述甘露昭孝德也。贞元壬申岁,福州福唐县尉清源莆田邑人,济南林公太夫人终,公每一痛哭至水浆不入口,或三日或五日,内外羸惫,殆至殒灭。癸酉将与先府君修合葬之礼,公之于事亲,存既竭其力,送终思尽其勤。曰:含襚品章则有王度,不敢之越也。……而未之窆也,春三月五日忽异气自天,氛氲下蒙,非云非烟,幂幂绵绵,彩耀光鲜,馨香馥然,起朝及暝,徘徊不散。……如是者三日。…予闻甘露之说,莫觌甘露之实,其为稀也,不亦甚乎?今为公而降,公之德岂常德欤?况殊香启途,异彩相宣,凝结丰圆,向日翻坚者哉!则其至诚所招又多矣。予执吊礼,幸获而见,珍耸不足,遂为之述。”(卷七)詹与林公为同乡之友,既参加执吊礼,又亲睹天降甘露,当在晋江老家。此文写于晋江,时在九年三月八日之后不久。

是年三月又作《二公亭记》,题下注明“泉州”。记云:“今年暮春月,邦牧安定席公,别驾置同正员前相国天水姜公,念兹邦川逼溟渤,山连苍梧,炎氛时回,湿云多来。……席公今日之化育,吾徒是以宁;姜公昔岁之弼谐,吾徒是以昌,且以之宁,又以之昌,恺悌君子也。……遂偕发为公就亭之功如墙而前陈诚于县尹,县尹允其请而为之辨(按:疑辦字之形近致误)。……复言曰:事无隐义,物有正名,地为二公而见,亭从二公而建。斯亭也,可署曰二公亭’。"后署“贞元九年三月二十五日记。”知此亭是由安、姜二公发现佳域胜境,县人为颂工公功德而建,亭成后,詹为之写记。是记当写于九年三月二十五日。

九年又写《泉州六曹新都堂记》。记云:“贞元八年刺史安定席公为邦之二祀,冬造六曹之都堂。未旬而毕。”记后明曰:“建堂之明年记。”(卷五)知六曹都堂始建于八年,而记写于九年。席公,事迹未详。席公之同僚姜公为公辅。《旧唐书·德宗纪下》:“贞元八年十一月己巳(十八日)贬右庶子姜公辅泉州别驾。”《旧唐书》卷一三八有传。在他之前的“贞元八年四月贬左谏议大夫,知制诰吴通玄为泉州司马。寻赐通玄死”。(《资治通鉴》二十三年,贞元八年)

九年七月,泉州刺史席公宴请邑中八位贡士于东湖亭。詹与席公宴,因写《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举秀才于东湖亭序》。云:“贡士有宴,我牧席公新礼也。贞元癸酉(九年)岁,邑有秀士八人,公将首荐于阙下。”“秋七月,与八人者乡饮之礼。既修,乃加之以宴肴,移已膳醴,出家醞、求丝桐匏竹,以将之选华轩胜境,以光之后。一日,遂有东湖亭之会。”时间、地点、缘由、主事之人,一一清晰。是日,参与宴集的还有客人“天水姜阅、河东裴参和、颍川陈诩,邑人济阳蔡沼左赞盛事,亦献雅章”。并说:“小子,公之旷,幸鼓微声,先八人者鸣,捧豆伺彻,时在公之侧,睹众君子之作,遂从卜商之后,书其旨为首序。”(卷九)也说明是詹中进士还乡后之作。

《回别业留别郭中诸公》诗,亦当写于此时。诗写得好,体现了其诗艺成熟时期的水平。诗云:“千山江上背斜晖,一径中峰见所归。不信扁舟回在晚,宿云已先到柴扉。”(卷三)欧阳詹别墅在晋江龙首,不在晋江城内,故题中有回别业留别之语。①

《泉州北楼记》,写于九年九月三十日,是詹九年回家省亲,见于时日记载再次赴京期间,最晚的一篇文章。《记》云:“安定席公,贞元七年下车,至九年,目之三祀,重民力而未形言。是年暮秋,岁丰农隙,有司率常典告有事于土功。公曰:斯郡之南极也,元后帝乡,实在于北,诗不云乎:心乎爱矣,遐不谓矣。欲因恋主,向方瞻瞩,惟北有

① 《欧阳行周文集》卷八《与王式书》注云:“龙首,山名也。予之别业在焉。”楼,半倾半摧,日夜阙登。”在席公的主持下,重修了此楼。正如詹自谓“小子家在委巷,多闻舆颂,艺忝儒术,每侍公居,上志下衷,两获而达,敬书其事,为之记以献。至若眺四维之云物,临万井之烟景,遐象佳致,眸莫胜观。非公有楼之素,故不之载”。(卷五)席公,乃泉州刺史,与上诸文为同一人。

十、贞元十二年任国子监四门助教

《新唐书·欧阳詹传》:“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与愈友善,詹先为国子监四门助教,率其徒伏阙下,举愈博士。卒,年四十余。”韩愈《欧阳生哀辞》则详细历述了他与詹的交友。云:“建中、贞元间,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闻詹名闾巷间。詹之称于江南也久。贞元三年,余始至京师举进士,闻詹名尤甚。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自后詹归闽中,余或在京师他处。不见詹久者,惟詹归闽中时为然。其他时与詹离率不历岁,移时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久然后去。”又说:“十五年冬,余以徐州从事朝正于京师,詹为国子监四门助教,举余为博士。”(《韩昌黎全集》卷二二)大体如是,独未讲詹任四门博士的具体时间。按欧阳詹《上郑相公书》里自谓:“五试于礼部方售乡贡进士,四试于吏部始授四门助教。”(卷八)他于贞元八年进士及第后,又参与四次吏部制科选试才中。因詹一生任职只此一授,他授四门助教当在吏部考试中选之后。又见韩文说他十五年冬已在四门助教任,且率众为韩愈请职。韩愈感其诚写了一首《驽骥赠欧阳詹》诗,詹有《答韩十八驽骥吟》,同哀他们怀才不遇。可证詹任四门助教的下限时间不会逾贞元十五年冬。欧阳詹在他的《将归赋》里说:“才还乡之半龄,又三年于歧路。”(卷一)三年歧路当指他由泉州晋江家探亲回长安后又经过三年的奔走坎坷之路才得以中选任职的。那么,如从他回长安后的贞元十年算起,则在贞元十二年,不会再早,这样计算,按时间他年年应吏部制科考试,可在十、十一、十二年三次应试。如与他上郑馀庆书对析,自谓他经过四次吏部考试,则他于贞元八年中进士后与韩愈、崔群等同参加了贞元八年的吏部考试。这样考查缕析,与“四试”、“三年”之数正合。故可知欧阳詹中吏部制科和授国子监四门助教的时间在贞元十二年(796)。况他于贞元十一年五月写的《右街副使厅壁记》只字未提他任职事。

在四门助教任工作了一段时间,詹深感职卑事闲,升迁渺茫的情况下才出游蜀汉的。

十二年八月十五日,与邵楚苌、林蕴、陈诩同到陈可封寓处华阳观赏月。有《玩月诗》和《序》。《序》云:“月可玩,玩月古也。谢赋,鲍诗,脁之庭前,亮之楼中,皆玩也。贞元十二年,欧闽君子陈可封在秦,寓于永崇里华阳观。予与乡故人安阳邵楚苌、济南林蕴、颍川陈诩亦旅长安,秋八月十五日夜诣陈之居修厥玩事。”诗也云:“八月三五夕,旧嘉蟾兔光;斯从古人好,共下今宵堂。”(卷九)皆标明时日。惜其他四人无诗可考。

一一、蜀中之游

唐时一般人游蜀所经路线:一从大散关,顺故道水,再入嘉陵江南下;一从斜谷、褒谷,经梁州,入巴蜀。欧阳詹入蜀则过大散关,出蜀,则经梁州、顺骆谷回长安。

欧阳詹《益昌行》诗序云:“贞元年中,天子以工部郎中兴元少尹吴兴沈公长源(《全唐诗》作“陆长源”,误)牧利州。其为政五年,予旅游由于利,睹人安俗阜,钦所以美,作诗一章。利州,故益昌郡也。目曰《益昌行》。”诗云:“驱马至益昌,倍惊风俗和。”(卷三)知詹旱路策马奔利州。《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十二“褒水”条云:“汉孝武帝时,人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张汤。汤问其事,因言:‘抵蜀从故道,多坂,回远。今开褒水至斜,间百余里,以车转,从斜下渭。如此,汉中之谷可致,山东从沔无限,便于砥柱之漕。且褒、斜林木竹箭之饶,拟于巴、蜀。'天子然之,拜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里。道果便近,而水多湍石,不可漕,遂止。”与詹驱马至益昌正合。考《册府元龟》卷一三一所载贞元九年诏:“前利州刺史狄博济……可卫尉少卿。”沈长源当在狄之后授任。自贞元九年“为政五年”,是贞元十四年。

欧阳詹入蜀过秦岭有《题秦岭》诗,云:“南下斯须隔帝乡,北行一步掩南方;悠悠烟景两边意,蜀客秦人各断肠。”(卷三)又有《题梨岭》诗:“南北风烟即异方,连峰危栈倚苍苍;哀猿咽水偏高处,谁不沾衣望故乡。"(卷三)

詹入蜀当与同里好友林蕴为伴,至益昌分手,詹入剑州,蕴顺嘉陵南下。《新唐书·林蕴传》云:“林蕴,字复梦,泉州莆田人。蕴世通经(贞元四年以明经及第),西川节度使韦皋辟为推官。迁礼部员外郎,出为邵州刺史,复坐赃,杖流儋州而卒。”

《与林蕴同之蜀途次嘉陵江认得越鸟声呈林》题下注云:“林亦闽中人也。”诗云:“正是闽中越鸟声,几回留听暗沾缨;伤心激念君深浅,共有离乡万里情。”(卷三)如果说入利州他们还是驱马旱路,出利州则可乘舟以览嘉陵江之胜了。

经过秦蜀交界的栈道,叹其险峻而写《栈道铭》并序。序云:“秦之坤,蜀之艮,连高夹深,九州之险也。阴溪穷谷,万仞直下,奔崖峭壁,千里无土,亘隔呀绝,巉巉冥冥,麋鹿无蹊,猿猱相望,自三代而往,蹄足莫之能越。秦虽有心,蜀虽有情,五万年间,夐不相接。……有川不可以舟涉,有山不可以梯级。粤有智虑,以全玄造,立巨衡而举追氏,缒悬垆以下梓人。猿垂绝冥,鸟傍危岑,凿积石以金刀,梁半空于木用。斜根玉垒,旁缀青泥,截断岸以虹矫,绕翠屏而龙豌。坚劲交固,云横砥平,总庸蜀之通途,统岐雍之康庄,都邑之能步。”(卷四)可见詹曾身历其境,以睹其情,写出了自己亲身的体察与感受。

欧阳詹与林蕴同至蜀门分路,有《蜀门与林蕴分路后屡有山川似闽中因寄林蕴》诗。题注云:“蕴亦闽人也。”诗云:“村步如延寿,川原似福平。无人相与识,独自故乡情。”诗中注:“延寿、福平,皆闽中川原之名。延寿即蕴之别墅在焉,福平即予之别墅在焉。”(卷二)

欧阳詹入蜀后,曾到韦皋府谒拜作客。将归时,有《蜀中将回留辞韦相公》诗:“宁体即云构,方前恒食玉。贫居岂及此,要自怀归忆。在梦关山远,如流岁华逼。明晨首乡路,迢递孤飞翼。”(卷二)岑仲勉《读全唐诗札记》与吴汝煜、胡可先《全唐诗人名考》谓《全唐诗》欧阳詹此诗题《蜀中将归留辞韦相公贯之》考此题疑有误,而其人为韦皋,甚是。其实,《四部丛刊》影上海涵芬楼借平湖葛氏传朴堂藏明刊本,即作“韦相公”,原题不误,如一查此书,即可晓得。韦皋,《旧唐书·韦皋传》云:“韦皋,字城武,京兆人。贞元元年(785),拜检校户部尚书,兼成都尹、御史大夫、剑南西川节度使,代张延赏。十二年二月,就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十七年十月,赐第于崇仁里,皋以功加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封南康郡王。顺宗即位,加检校太尉。是岁,暴疾卒,时年六十一。在蜀二十一年。”西川节度使府治所在成都,属益州,东北邻汉州,汉州东北邻绵州,《新唐书·韦皋传》所记同。诗题明书“韦相公”,韦皋于贞元十二年二月加中书门下平章事,则有宰相之称,称相公,正合。如与沈长源刺利州对析,则时为十四年矣。

欧阳詹与林蕴相别于蜀门,当是詹出蜀门,林蕴送别而作。詹有《出蜀门》诗:“北客今朝出蜀门,翛然领得入时魂;游人莫道归来易,三不曾闻古老言。”(卷三)正写他从京师来蜀,自称北客,而又出蜀的景况。

《咏德上韦检察》诗注云:“即韦相之弟也。”按《新唐书·韦皋传》云:兄聿,弟平。“平与皋斩朱泚使者,间走奉天上功,擢万年尉。”然诗题称“检察”者,未详。又以诗中所写:“少华类太华,太室似少室;亚相与丞相,亦复无异质。……连城鸾凤分,同气鱼龙出。并力革夷心,通筹整师律。英豪愿回席,蛮貊皆屈膝。中外行乡途,寰瀛溥清谧。”(卷二)显系写韦皋与弟同在蜀的事迹。

从詹所写《别柳由庾序》云:“予劝裨尧而补舜,柳颔而不对。贞元十三年七月十六日,绵州紫极宫黄箓斋场别。”(卷九)知詹时有绵州之行。他游蜀当在十三、十四年间。詹曾有《益昌行》,益昌属山南西道利州,在剑门北。过剑门即是剑州地,剑州西邻为绵州。由绵州西过汉州,便到益州的成都,欧阳詹入川谒韦皋则必经这些地方。从时间分析,此诗是入川时作。

一二、游山南西道梁州兴元

欧阳詹有《述德上兴元严仆射》二首。严仆射,即严震。《旧唐书·严震传》:“严震,字遐闻,梓州盐亭人。建中三年,代贾耽为梁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观察等使。及朱泚窃据京城,车驾发奉天,及入骆谷,李怀光遣数百骑来袭,赖山南兵击之而退,舆驾无警急之患。寻加震检校户部尚书,赐实封二百户。三月,德宗至梁州。其年六月,收复京城,车驾将还京师,进位检校尚书左仆射。诏曰:‘朕遭罹寇难,播越梁、岷,烝庶烦于供亿,武旅勤于扞卫。凡百执事,各奉厥司,眷于是邦,复我兴运,宜加崇大,以示将来。宜改梁州为兴元府,官名品制,同京兆、河南府;郑县升为赤,诸县升为畿。见任州县官,考满日放选,百姓给复一年。洋州宜升为望,见任州县官,考满减两选。山南西道将士,并与甄叙。’以震为兴元尹,赐实封二百户。十一年二月,加同平章事。(按:《旧唐书·德宗纪下》:“十二年春正月乙丑(通鉴作二月已巳)十日,正月无乙丑日。兴元节度使严震加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贞元十五年六月卒,时年七十六岁。”《新唐书·严震传》所记事迹同。权德舆《唐故山南西道节度营田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兴元尹上柱国冯翊郡王赠太保严公墓志铭》并序(《全唐文》卷五○五)所记事迹也同,只是记其卒年为“十六年六月”。《旧唐书·严震传》、《德宗记》、《新唐书·严震传》所记均为“十五年”。恐“十六年”之六为“五”之误。从诗中“心合云雷清祸乱,力回天地作阳春”。“推车阃外主恩新,今日梁州草遍春。玉色据鞍双节下,扬兵百万路无尘。”(卷二)所指皆平定朱泚之乱及诏表彰梁州事。

《赠山南严兵马使》,题下注云:“即仆射堂弟也。”诗云:“为雁为鸿弟与兄,如雕如鹗杰连英。天旋地转烟云黑,共鼓长风六合清。”(卷三)则把他与族兄并提。此人当是严砺。《旧唐书》卷一一七《严震传》后有《严砺传》云:“严砺,震之宗人也。历职至山南东道节度都虞侯、兴州刺史、兼监察御史。贞元十五年,严震卒,以砺权留府事,兼遗表荐才堪委任。七月,超授兴元尹,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支度营田、观察使。元和四年三月卒。”《旧唐书·德宗纪下》云:“十五年秋七月乙巳(三日),以兴州刺史、兴元都虞侯严砺为兴元尹、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度支营田观察等使。”《新唐书·严砺传》云:“严砺字元明,震从祖弟也。少为浮屠法,太守见之,伟其材,表为玄武尉。震在山南,署牙将。德宗之幸,主馈饷有功。然轻躁多奸谋,以便佞自将。累为兴州刺史。震卒,以砺权主留府事,遗言荐之,即拜本道节度使。"《元和姓纂》卷五“严”氏条云:“唐检校左仆射严震……震从祖弟砺,检校左仆射、山南西道节度使。”

吴汝煜、胡可先《全唐诗人名考》据《述德上兴元严仆射》诗中“心合云雷清祸乱,力回天地作阳春”二句,断定此诗作于贞元初,不妥。严震于贞元十二年二月,以兴元尹加检校左仆射,诗称其为“仆射”,当在此后。又与《赠山南严兵马使》中其族弟严砺仕历对考,砺能称得上“兵马使”者,当在他为兴州刺史、兴元都虞侯之后,不当在贞元初为牙将之时。

《欧阳行周文集》卷三还有一首《自南山却赴京师石臼岭头即事寄严仆射》诗,也是写给严震,并述对其关照的感激,诚如诗云:“因高回望沾恩处,认得梁州落日边。”他由梁州回长安当是与洪孺卿同行,而途经骆谷,并有诗为记。《与洪孺卿自梁州回途中经骆谷见野果有闽中悬壶子既同采摘用呈之》,题下注云:“洪亦闽人。”诗云:“青苞朱实忽离离,摘得盈匡泪更垂;上德同之岂无意,故园山路一枝枝。”(卷三)骆谷在梁州东北,从梁州,经兴道,华阳,入骆谷路①,是由梁州去长安的近路。骆谷西有斜谷、褒谷,东有子午谷,皆为山南北越秦岭抵长安的通道。

由此数诗对考,他这次的梁州之行,在贞元十二年二月以后,十五年严震卒以前。是否与他十三、十四年蜀中之游为一次,殊可考虑。如同为一次,则秋之回长安也有可能。如是这样,则欧阳詹游蜀川、兴元在十三四年。

詹有《送张陲山南谒严相公序》,既标榜严震,也荐举张,名曰送序,实则荐书,可见詹对严的敬重。由此情推测,拟此序写于他由梁州回长安后。

詹有《太学张博士讲〈礼记〉记》云:“予职在下庠,亦掌有教道,惟始洎终,睹公之美,敬书盛事,记诸屋壁,拜列当时执简抠衣者于左偏。贞元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可证他于十四年春夏之交已由梁

《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二《骆谷》:骆谷在长安西南,南口曰傥谷,北口日骆谷,去长安二百里。州回到长安。

一三、贞元十五年五月至十月游同州韩城,为友郑伯义写《同州韩城县西尉厅壁记》

《记》云:“贞元十五年春,余友人荥阳郑伯义授焉。郑自上叶,声名为天下闻。郑以明经登科,又三举进士屈于命;词学亦流辈推内行第一。其受命之年五月余诣焉,十月又诣焉。见东厅有记,西厅无记,因请书其姓氏序于左。其或先于郑,芳馨犹在者,亦得之于郑系,于郑谱皆系若谱。”(卷五)此记后署十月十五日记,当写于是时,为他第二次游韩城所写。郑伯义,字居方,郑州荥阳人,欧阳詹友。欧阳詹《与郑伯义书》云:“仆忝居方交游,自贞元之初于今十有三祀,熟得居方之为人。甘旨可求,则已在尊长之前矣;衣食可让,则已在兄弟之边矣;急难当行,则必在交游之先;礼义当往,则无在时贤之后。……二年间,见居方求试于词场,仆恨恨如失。才如居方,地如居方,方如所得讵止乎?然诸科中升乎一科矣。”(卷八)书当写于郑任韩城尉前,二考进士不中之后,此书正表示了他对好友的同情与规劝。郑伯义任韩城县尉在贞元十五年春。韩城:《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关内道二同州有韩城县。古韩国及梁国,汉为夏阳之地。韩国故城在今县理南十八里。梁国在今县理南二十三里,有少梁故城。随文帝分郃阳于此置韩城县,春秋秦、晋战于韩原,即此地也。龙门山在北五十里。龙门戍在县东北,极险峻。后周于此置龙门关”。

一四、北游太原

欧阳詹于贞元十四年(798),两应博学宏词科不受。一平选被驳,又一平选,中选后,授任四门助教。他因对国子监考格选任制度不满,于贞元十五年春,以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助教的身份,向时宰郑馀庆《上郑相公书》,说他“五试于礼部,方售乡贡进士,四试于吏部,始授四门助教”,而“人寿百岁七十者稀,某今四十年有加矣”。如按规定“四门助教限以四考格,以五选十年方易之官也。自兹循资历级,然得太学助教,其考选年数,又如四门。若如之,则二十年矣。自兹循资历级,然得国子助教,其考选年数又如太学。若如之,则三十年矣。三十年间未离助教之官”。(卷八)这样下去人生百年,七十者稀,哪还有机会睹高衢涉远途呢?他的上书并没有得到宰相的答复,郁愤中于是年夏游太原。欧阳詹游太原事迹,其同时代人孟简《咏欧阳行周事并序》所述颇详。

序云:闽越之英,惟欧阳生,以能文擢第。爰始一命,食太学之禄,助成均之教,有庸绩矣!我唐贞元年己卯岁(十五年),曾献书相府,论大事,风韵清雅,词旨切直。会东方军兴,府县未暇慰荐。久之,倦游太原,还来帝京,卒官灵台。悲夫!生于单贫,以询名故,心专勤俭,不识声色,及兹筮仕,未知洞房纤腰之为蛊惑。初抵太原,居大将军宴,席上有妓,北方之尤者,屡目于生。生感悦之,留赏累月,以为燕婉之乐,尽在是矣。既而南辕,妓请同行。生曰:“十目所视,不可不畏,辞焉,请待至都而来迎。"许之,乃去。生竟以蹇连不克如约。过期,命甲遣乘,密往迎妓,妓因积望成疾,不可为也。先死之夕,剪其云髻,谓侍儿曰:“所欢应访我,当以髻为贶。"甲至,得之,以乘空归,授髻于生。生为之恸哭,涉旬而生亦殁。则韩退之作何蕃书所谓欧阳詹生者也……(《全唐诗》卷四七三)

孟简云:“初抵太原,居大将军宴”,欧阳詹这次游太原写有《咏德上太原李尚书》、《和严长官秋日登太原龙兴寺阁野望》、《奉和太原郑中丞登龙兴寺阁》、《太原和严长官八月十五日夜西山童子上方玩月寄中丞少尹》、《陪太原郑行军中丞登汾上阁中丞诗曰:汾楼秋水阁,宛似到阊门;惆怅江湖思,惟将南客论。辄书即事上答》(注云:南客即詹也)、《太原旅怀呈薛十八侍御齐十二奉礼》等诗,李尚书即李说(也写作“悦”),《旧唐书·李说传》:李“正拜河东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说在镇六年,初勤心吏职,后遇疾,言语行步蹇涩,不能录军府之政,悉监军主之。十六年十月卒,年六十一”。“是月,制以河东节度行军司马郑儋检校工部尚书,兼太原尹、御史大夫、河东节度度支营田观察等使、北都留守。在任不期年而卒。”郑中丞即接替李说的郑儋。《旧唐书·德宗纪下》云:“贞元十一年五月甲申(十八日),河东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李自良卒。癸巳(二十日),以通王谌为河东节度使,以河东行军司马李悦为河东节度营田观察留后,北都副留守。”“贞元十六年十月己丑(二十四日),河东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李悦卒。甲午(二十九日),以河东行军司马郑儋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河东节度使。”“贞元十七年八月戊午(二十八日),以河东行军司马严绶检校工部尚书,兼太原尹、御史大夫、河东节度使。”诗中的严长官当是严绶。

郑儋,韩愈《唐故河东节度观察使荥阳郑公神道碑文》云:“德宗晚节储将于其军,以公为河东军司马。能以无心处嫌间,卒用有就,贞元十六年,将说死,即诏授司马节,节度可东军,除其官为工部尚书,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十七年疾,八月庚戌(二十日)薨,享年六十一。”(《韩昌黎全集》卷二六)是以郑儋在李说为太原尹时任行军司马。郑儋的那首《登汾上阁》诗载《全唐诗》卷七八三。

严长官,即严绶。《旧唐书·严绶传》:“绶,大历中,登进士第,累佐使府。贞元中,由侍御史充宣歙团练副使,深为其使刘赞委遇,政事多所咨访。十二年,赞卒,绶掌宣歙留务,倾府藏以进献,由是有恩,召为尚书刑部员外郎。天下宾佐进献,自绶始也。未几,河东节度使李说婴疾,事多旷弛,行军司马郑儋代综军政;既而说卒,因授儋河东节度使。儋既为帅,德宗选朝士可以代儋为行军司马者,因绶前日进献,上颇记之,故命检校司封郎中,充河东行军司马。不周岁,儋卒,迁绶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太原尹、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充河东节度支度营田观察处置使。”《新唐书·严绶传》:“河东节度使李说病,军司马郑儋总其政,说卒,代为节度。至是,帝颇忆绶所献,故擢为河东司马。明年,儋卒,即检校工部尚书,代其使。”

从以上史料分析可知,李说、郑儋、严绶同在太原的时间,只可能是贞元十六年秋。时李说虽病而尚在太原职任,郑儋虽代总军政之事,然衔仍为军司马,严绶在太原,尚无授司马之任,诗称其为长官,疑在于此。大有可能的是严绶在李说卒之前,就被派到太原协助郑儋处理军政事务,时他仍为朝官检校司封郎中。从诗中提供的情况看,儋在太原同登临游赏者是郑、严等,没有李说,而詹《咏德上太原李尚书》诗,只咏李说军政功绩,可见此时李已病笃难以理事。如《陪太原郑行军中丞登汾上阁》不仅写他与郑儋同登上汾上阁览胜,郑还有诗作,两人你唱我和颇惬意。郑儋这首五绝小诗,虽不算绝佳,却也当行切题。《和严长官秋日登太原龙兴寺阁野望》中“百丈化城楼,君登最上头。”(卷二)说严绶颇为活跃健登。《太原和严长官》诗,则写他们同在西山童子上方玩月,也是颇潇洒的。这首诗中有“宜裁济江什,有阻惠连欢”二句,借谢灵运与从弟惠连事,以惠连指严绶,那么“中丞少尹”为谁,岂非绶之兄否?据武元衡《刘商集序》:“……冯翊严绅,绅弟绶及余伯舅,洎于子夏,咸以儒业相资,冠胄群族,雄词丽句,遍在人间。”绅官终殿中侍御史,卒年较早,而绶“事兄嫂过谨,为时所称”。与所用灵运惠连兄弟事正合。

欧阳詹在太原期间还写了一首《太原旅怀呈薛十八侍御齐十二奉礼》,从“前来称英俊,有食主人鱼;后来曰贤才,又受主人车。”知詹若干年前曾游过太原,受到主人款待;这是第二次来,又受到主人的款待。诗又云:“湖口百家周,赁庑三月余。”则说他在太原长达三个月之久。“眼见寒序臻,坐送秋光除”(卷二),说他最迟离太原已是深秋天气转寒之时。这季节与李、郑、严三人交游为同一时间。

当欧阳詹离开太原回秦地长安途中,写了一首《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诗:“驱马觉渐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匏,早晚期相亲。”(卷二)后人以此诗说他在太原恋妓,确有此事。时人孟简《咏欧阳行周事》诗云:“有客西北逐,驱马次太原。太原有佳人,神艳照行云。座上转横波,流光注夫君。夫君意荡漾,即日相交欢。定情非一词,结念誓青山。生死不变易,中诚无间言。此为太学徒,彼属北府官;中夜欲相从,严城限军门。白日与同居,君畏仁人闻。忽如陇头水,坐作东西分。惊离肠千结,滴泪眼双昏。本达京师回,贺期相追攀。宿约始乖阻,彼忧已缠绵。”(《全唐诗》卷四七三)于此事,黄璞《欧阳行周传》也有记载:“贞元八年登进士第。毕关试,薄游太原,于乐籍中因有所悦,情甚相得。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洒泣而别,仍赠之诗。寻除国子四门助教。”钱基博《韩愈志·韩友四子传第四》云:“尝游太原,于乐籍中有所眷,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洒泣而别;道中寄以诗曰: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谅多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瓠①,早晚期相亲!’寻除国子四门助教,住京,不即迎。”所云欧阳詹遇太原妓事,属实;定詹此游太原的时间在除四门助教前,与詹行止不合,詹这次游太原在除国子四门助教后。


《欧阳行周文集》作“匏”,钱基博《韩愈志》作“瓠”。

(源自、《韩愈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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