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修（ 摘錄）

       

前言

人們在西藏旅行，會發現無處不在的藏傳佛教文化的影響·藏傅佛教·幾乎主宰了藏族一切文化形式，形成西藏文化特有的神秘色彩。而在藏傳佛教的各種修行密法中，最最神秘，為人所不解，受到眾多詬病的則是一種男女雙修法，稱為“樂空雙運”。

人們在西藏的寺廟中有時會看到男女雙尊擁抱在一起性合的神像。北京雍和宫大殿前面的東廂房密宗殿內，也供奉有多尊這樣的佛像。在許多唐卡上，也經常看到這樣的圆像。這些擁抱的男尊(被稱為“明王”)、女尊(被稱為“明妃”)，很明顯以性器官緊密結合在一起。尤其令人駭異的是，他們一特別是男尊，通常猙獰可怕，有的長著獸頭，張開血盆大口。這種藏傳佛教特有的神像，一般俗稱之為“歡喜佛”。此外，人們也聽說，有些藏傳佛教的喇嘛們不禁婚俗，娶妻生子。這一切都使人疑竇叢生。

“男女雙修”會受到人們的特別關注，當然是因為它和性有關。任何時候，人們對性的好奇心都不會停止。同時，還因為在一般人們的觀念裡，佛教是要求禁慾的宗教，色戒是僧侶們必須遵守的根本大戒·但是這些佛像、僧侶們，怎麼竟敢公然破戒呢?

圍繞這種特殊的現象，人們眾說紛紜，痛斥者有之，辯護者有之,互相攻訐，爭論不休·本書不擬對這種複雜的事物做出結論，事實上作者也沒有這種一鍵定音的能力。本書只準備從盡可能多的角度陳述資料，盡可能充分地展示這個問題的風貌，希望讀者們能夠見仁見智，做出自己的結論。出場論戰的主角既有密宗的實修者(他們當然是雙修法的支持者)，也有來自其他宗派的批判者(不僅有佛教內部的顯宗流派，還有外部如儒家等)，還有各種名色的學術研究者(他們的立場或褒或贬，雜陳不一)。敘述道場“男女雙修”的爭論前，我們先來簡略回溯一下有關藏傳佛教的內容。

1:其實，世界各地的很多文化中都存在類似的“雙修”思想，性文化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遠的不說，就說中國，通過陰陽交合而達到養生目的的道家房中術，很早之前就已發達。在山東嘉祥出土的漢代武梁祠石刻上，刻有伏羲和女媧人首蛇身的交尾圖像，這也表示性是一種「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周易》)的受到肯定的行為。只是由於儒家，尤其是理學的強烈批判，性才成為禁忌的話題，性也被認為污穢不堪。以寫作《狄仁杰斷案傳奇》而為國人所熟悉的荷蘭人高羅佩，他其實還是一位精研中國傳統文化的大漢學家，他的兩部研究中國兩性文化的《秘戲圖考》、《中國古代房內考》，其中甚至提出印度的雙修思想來自中國，之後又反傳回中國。這種意見至今為學術界所重視。

2:猶如世俗一樣，有天后相伴，侍女相隨。因此接受大日如來指令為降伏魔鬼而變成“忿怒身”的諸尊明王(意即天神、金剛)，也應有明妃相伴。還講「以方便(悲)為父，以般若(慧)為母」，並以明王、明妃擁抱相交作為“悲智和合”的表徵。依照這一教義，密宗修行者便以其師父為父，以陪伴師父修法之女為空行母，以男女雙身大樂為修法成道“獲得悉地”之手段。於是雙身修法又稱作“女道”。隨著雙身修法的出現，加之這種修法只由師父單傳，不做公開宣講，因此又產生一系列象徵性的、為修法時使用的秘密術語。如以“金剛”表陽具，以“蓮花”表陰戶，以“入三昧耶”表男女事等等。」「在無上瑜伽密中，以所謂女性之“明妃”來表示“智慧”，搞“慧灌頂”之類的儀式，都是從此義理而衍生的。」

3:三大神各自都有崇拜他們的信徒，從而分出不同的派別傳統。其中從濕婆派又分離出崇拜女神的性力派。濕婆不僅是毀滅之神，同時也是生殖之神，他的代表物“林伽”，就是男性的生殖器。濕婆派崇拜男性的生殖力量，而性力派則崇拜女性的生殖力量。該派認為，雖然三大神是最高的主神，但是他們的力量實際卻來自其配偶，女性的生殖力是宇宙的根源，他們崇拜的性力女神有濕婆的配偶卡利(她還有杜爾伽、瑪亞、雪山神女、難近母等其他名字)，毗濕奴的配偶吉祥天女，梵天的配偶辯才天女等。

4:一切智空”是佛救對世界的根本看法·雖然“空”的含義並不是它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但是在一般人眼它總是带有一種寂寞·清苦的悲觀色彩·而“樂空無二则指出這種認識是不正確的、膚淺的。“空”的境界其實是充滿快樂、愉悅的·即所謂“歡喜”、“大樂”的性質。這是“雙修”的第一個含義。

其次說“智慧方便無別”。在佛教教義裡，這是很通俗的說法。如果翻閱佛經，以及各種注疏，會經常看到這種說法。它的意思是說，真正的大智慧能面對無數不同的眾生，而採取相應適切的方法使其開悟，因人而異，因材施教，即所謂“方便法門”。在這裡，“雙修”就是利用“女道”而使人開悟的一種特殊的方法。這是“雙修”的第二個含義，也就是上文中諸位專家反覆引用、陳說的“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

5:不論崇拜的是男性的生殖力還是女性的生殖力，兩者都賦予性以重大的意義，認為性是最大的創造性能量，通過性交可以使人類靈魂和肉體中的這種能量釋放出來，與宇宙能量融合在一起，從而達到最高的精神境界，甚至可以拯救世界。所以他們直接把性交本身作為一種宗教儀式，在性交中使男女通神，以表達對神靈的崇敬。許多文獻中提到性力派這種特殊的宗教儀式。例如，由馬加力、尚會鵬、傅小強等學者合著的《一應俱全印度人》中說:「該派修持特殊的瑜珈，採用秘密儀式，對卡利等女神供奉酒、肉、魚、榖物，甚至人身。深夜，男女實行“輪座”，即按宗教規定男女雜交。現在已很少實行了。該教派的目的在於尋求悟性，通過對性愛的深入認識。

6:深刻體驗來證明神明，以達到超越。“其中每一方都是對方，你就是他”。用《奧義書》的話說就是:「當一個男子和心愛的妻子擁抱時，不知道哪裡是裡，哪裡是外;那麼，當他和理智的靈魂(按:在密教中“理智的靈魂、智慧”意指與其交合的女人一明妃、佛母、空行母)擁抱時，也不知道哪裡是裡，哪裡是外。」該派不信業報輪迴之說，從該派的崇拜女性生殖能力的教義中，還引申了反對種姓制度和歧視婦女的理論。……對女神的崇拜，印度民間早已有之，印度教攝取民間信仰後，使這種崇拜理論化了。」以上是“雙修”在印度教中的情況。下面就是這場眾說紛紜的爭論。

7:佛教内部、密宗之外的批判聲

蜚聲海內外，以倡導“人間佛教”著稱的印順法師(1906-2005)對古印度佛教頗有研究，在其《佛教史地考論》中，痛斥佛教密宗化，指責雙修法對印度佛教的衰敗難辭其咎。他說:

「如罽賓比丘的作風，卻是西藏喇嘛式的，把此男女情慾神秘化，把它作為修行佛法看的。他們公然的拿佛法作淫亂的媒介，掩護他們的罪行，竟然向女人要求:“彼應與我”，要女人將身體貢獻給他們，因為這是“如來付囑汝”。他們偽造佛說，以為佛要女人將身體供養他們。女人在信仰佛教的熱情下，聽說這是佛說的，這是無邊功德的大供養，又是頂好的佛法，於是乎上當了。“如己家無異”，即是儼同夫妻。「我住於此十年勤求，猶尚不能得是諸法;如汝今者，於一夜中已得。

8:七世紀以後，印度佛教公開而冠冕堂皇的無上瑜伽一雙身法、歡喜法。從前，元順帝的太子，起初對於順帝在宮中，男女裸居的實行演揲兒法--秘密的雙身法，不以為然。順帝勸他，『秘密佛法可以益壽。」於是派西番僧教他。太子試驗一番說:『李先生教我讀儒書，許多時，我不省書中何意。西番僧教我佛經，我一夕便曉。」(見元權衡庚申外史下)這一夕便曉的秘密佛法，即是「如汝今者於一夜中已得是法。」這種男女交合的歡喜法--近於中國道家的御女術，以運氣攝精為核心，當然還加上幾多儀式與多少高妙的佛學(?)。在密宗，不但男人要經老師的秘傳，女的被稱為明妃，也得施以訓練。這樣後期佛教泛濫不堪的歡喜法，佛教中早已存在，此經即一明顯的證據。」

9:無上瑜伽部又有父續、母續、無二續(也叫“不二續”)的劃分。一般認為，父續代表“方便”，母續代表“智慧”，無二續是“方便智慧雙運”(但這一說法並不為所有的藏密派別接受)。

無上瑜伽部最重要的本尊守護神有五大金剛。密集金剛、大威德金剛是父續的本尊守護神，本續教法重幻身瑜伽，適合嗔重的修行者。勝樂金剛、吉祥喜金剛是母續的本尊守護神，本續教法重明光瑜伽，適合貪重的修行者。時輪金剛是無二續的本尊守護神，兩種教法兼重，適合癡重的修行者。

修行無上瑜伽密的步驟分為兩個階段，通常稱為“升起次第”和“圓滿次第”。圓滿次第是藏密最後的、最高的修行次第，而“樂空雙運”的男女雙修法就屬於圓滿次第。

10:「此種男女交合的秘術，早在佛教僧侶中秘密傳授。本來，性欲與生俱來，為一般人極平常的事實。然自古以來，即有神秘崇拜的，與神教相結合。佛教本為厭離塵欲而出家者，等到佛教普泛的傳開，沒有厭離出世心的濫入僧團，變態的性生理，不期而然的促使與外道固有的性欲崇拜相結合，構成此一夜便學會的佛法。然起初，在佛教僧團中是不能公開的，被呵責的，驅逐的;即在大乘盛行的時代，也還如此。如《大威德陀羅尼經》，即對此痛恨說:「此是因緣，滅正法教。」日本的密宗，還在攻訐立川派為左道。這要到7世紀後，才慢慢的後來居上，冠冕堂皇的自以為佛教最高的法門。罽賓佛法的被滅，隱著這一段史實。罽賓史說:佛教行者以魔術誘拐王妃，即是這樣的魔術，這樣的誘拐;潛入王宮也是為了此事。他們並不自以為淫亂，還自以為修證受用呢?罽賓佛教，一度斷送在這般人身上。」

這是來自佛教內部、密宗之外的批判聲。

11:張宏實的《探索西藏唐卡》(橡樹林文化出版社)中說:「男性與女性軀體親密的性結合，它可能是藏傳佛教的表現形式中最為深奧神秘的造像，意在啟發智慧和慈悲的相互結合，這就是佛陀最高的精神實體之顯示。藏傳佛教認為雙身像中的佛母像代表卓越的智慧，指導修行者認識佛陀的體驗和思想。佛父代表對眾生的慈悲，它是這種智慧的天然的體驗。就心靈科學的角度來看，雙修像可說是透過自身全神貫注所產生的幻覺，進而在某種程度的自在的基礎上展現出來的視覺的極樂。」(第73頁)「兩者相擁並以明顯的生殖器的接合，表示智慧與慈悲的結合。當慈悲與智慧結合為一，即到達佛教最美好的境界。」又說:「“歡喜”兩字非指男女交歡的喜樂，而指佛以大無畏大忿怒的氣概，兇猛的力量結合摧破的手段，當戰勝魔障時，而從內心發出的喜悅。」

12:專家說法

李冀誠、顧綬康編著的《西藏佛教密宗藝術》第34頁中說:「密宗利用女性為修法伴侶謂之“樂空雙運”，亦稱雙身修法，是密宗的特別修行法。其理論依據是《大日經》和《金剛頂經》。佛教顯宗嚴禁淫慾，密宗則以此為修道法。《金剛頂經》云:『奇哉自性淨，隨染欲自然，離欲清靜故，以染而調伏。」從中可以看出，《金剛頂經》給性力以神秘的色彩和“調伏”的概念，使之成為達到自性淨的一種手段。密宗有“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之說，即菩薩以愛慾牽人歲濟度之。所以女性在密宗中是作為供養物出現的。《大藏經》所稱“愛供養”就是奉獻女性之意。《大日經》亦稱:「隨諸眾生種種性欲，令得歡喜!」密宗教義認為，大日如來在天上。

13:“雙修”在密教中的含義。但是“雙修”既然存在於人世間，就不可能只侷限於密教内部，而必然沾染上其他的含義。例如上面在印順法師的引文中，提到元順帝派西番僧教導太子雙修法，這其實就是對太子進行性啟蒙教育。上文中大學士李時、禮部尚書夏言在“大喜殿”中所看到歡喜佛，其用途也是出於這一目的。《萬歷野獲編》記載，明宮內廷有歡喜佛，「兩佛各纓珞嚴妝，互相抱持，兩根湊合，有機可動」，皇帝大婚前，由宦官引導皇帝入此殿，先行禮，禮拜畢，「令撫揣隱處，默會交接之法」。 清朝宮廷中也設置有歡喜佛，皇帝借此為媒與妃嬪交歡，增加房事的樂趣。也就是說，歡喜佛在這裡已經不具有宗教教義，而具有了民俗意義，成為對小皇帝進行性啟蒙教育的工具，同時也鼓勵生育。